修長的手指把精心熨燙過的襯衫撫平,精致的純銀袖扣,訂做的特殊款式,上麵是他名字的字母縮寫。眼睛的餘光瞥見,明顯比其他地方的肌膚白皙、纖細了許多的右手手腕。輕輕轉動了幾圈,不免有點微微的酸痛。看來要完全恢複,長久握筆,還需要段時間。
想起那天去醫院拆石膏,護士小姐看著上麵亂七八糟的塗鴉,完全無從下手的錯愕表情,到現在他的臉還是會一陣陣燥熱,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為了那連續一星期他都不領情的“豬腳”,這女人竟然趁自己午睡的時候,用白板筆形象生動地畫上了個長著豬蹄的鐵臂阿童木。最後協同無聊住家的蘇父,在石膏的另半邊,畫起了“井”字棋……最最可惡的是,這父女兩人眼看即將“東窗事發”,還妄想用修正液來掩蓋“犯罪痕跡”,被恰巧醒來的他抓了個現形!
“給,戴上!”身後顯然是恢複了正經的女人,遞上一條編織的皮製手鏈,DIY的粗糙痕跡卻別有一番野性的原始味道,不大不小卻剛剛好遮住了拆去石膏後的那片嫩弱皮膚。
“手表太重!”她一貫的冷漠語調解釋著,但放在經曆過那麼多事情的今天,男人完全可以聽出其中的潛台詞:手表太重,你的手還沒有痊愈……默默地低頭將它戴上,嘴角含笑,沒來由地覺得,所謂幸福,就是應該如此吧!
“他為什麼會找你做伴郎?”蘇沫一件斜邊的淡綠色碎花吊帶,將細小的骨骼、柔美的腰身、修長的雙腿都襯托了出來,略施淡妝之後更是恰倒好處的明媚,“你們不是向來不對盤的嗎?”每次見麵,都像兩隻火雞一樣劍拔弩張。
今天,是周亦磊和嚴語夏的婚禮。
幾個星期前,他們就收到了這張意外的請帖。隻不過,這個男人瞥了一眼,就草草決定了它的悲慘命運——地下室的廢報紙堆。
直到前天的那一幕。
非常周式語調的嘲諷開頭:“聽說你打球打殘了?”
某人:“……”果斷地掛下電話。
女人:“誰打來的?”
某人:“達菲鴨!”
女人:“?”
(注:達菲鴨,迪斯尼的著名動畫明星,全黑,脖子上一圈白毛,喉嚨沙啞,一般都以唾沫橫飛、嘮叨不斷的形象出場。)
幾秒種之後,電話鈴再度響起。
周:“請帖在垃圾桶裏了吧?”
某人一本正經:“在地下室!”
周:“……據說伴郎不能長得比新郎帥,所以我想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適了!”
某人:“怎麼?沒人願意當你的伴郎嗎?人緣夠不錯的啊!”
周:“語夏正在打電話邀請蘇沫當伴娘,你不來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楚晴傑也是伴郎!”
某人臉變:“……”扔下電話。
從櫃子裏選擇了一件裁剪極為簡單的紳士西裝,白色,搭配創意圖案的墨綠色休閑襯衣,下身一條灰藍白三色細條紋的直筒褲,與蘇沫的著裝相互呼應的同時,又充分突顯出了自己灑脫的個性。臭美地照了照鏡子,完美!
最後吐出這麼一句:“因為他皮厚,不知道什麼叫做自卑!”
婚禮別出心裁地選在孤兒園的草坪上舉行。
當然,這絕對不可能是摳門到家的周亦磊的主意。
仇人見麵,分外“親昵”。
“喲!好得挺快的嘛!”一把拉過江子熙的手臂,仔細端睨起來,“我還真擔心你要打著石膏來參加今天的婚禮了呢!”
一臉厭惡地將其推開,江子熙臉上的笑容還是維持著最完美的弧度,“有伴郎總比沒有強!你小子就知足吧!你以為我願意來啊?”
蘇沫向來沒什麼興趣參與這樣弱智的對話,笑著搖頭走向不遠處的新娘。
“你上哪兒去?”江子熙幾乎是在瞬間就放棄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緊張兮兮地朝她的背影喊道,“喂,女人!”
“瞧瞧你,一副還沒來得及斷奶的樣子!”周亦磊的臉上堆出了更厚重的諷意,可卻再也得不到對方任何有力的反擊。
那男人不管不顧,蘇沫前腳剛走,他就罵一聲後腳跟上去了,“該死的!”
無聊的新郎剛想再不痛不癢地丟上幾句,眼睛卻瞄到了那頭熱鬧的場麵以及……“該死!”輪到周亦磊的咒罵聲了,他快步尾隨,跟江子熙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慢鏡頭回放:幾分鍾之前,就是在那兩個男人唇槍舌劍的空當。
“晴傑,這邊!”嚴語夏一身歐式簡潔的婚紗禮服,長長的黑發並沒有盤卷起來,隻是隨意地搭配上一個白色的蝴蝶結,卻襯托得她格外的輕鬆可愛。此刻,帶著幸福的笑臉正朝剛走進花園的人揮手示意。
揮手回應了她,楚晴傑卻不怎麼著急走過去。慢慢踱過草坪,同時,眼睛在人群裏四處穿梭,似乎是要尋找某個人的身影。
“是在找我嗎?”不知道什麼時候,蘇沫已經站在他的背後,輕輕拍了拍楚晴傑的肩膀,笑得從容淡定,“我們一起過去吧!”和以前一樣,極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這個小動作,無聲中告訴了自己,她已經釋懷。楚晴傑了然一笑,“好!”兩人走到今天的主角身邊,這裏完全是眾星拱月的熱鬧。
“你今天好漂亮!”蘇沫也許是第一次這麼真心地稱讚嚴語夏,以前可沒這個胸襟。
雖然從剛才就已經聽了不下百遍這樣的話,但新娘還是覺得她這一句彌足珍貴,“謝謝!你也很漂亮!”隨後,兩個曾經的“假想情敵”相視一笑。
“恭喜!”楚晴傑上前,給了新娘一個祝福的頰吻。
旁邊的女眷們當場嘩然,嚴語夏更是紅了小臉,實在沒想到他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好像……改變了不少……目光悄悄移至身旁的那個女人,難道是因為……
“你也不怕血濺當場?”江子熙不著痕跡地一側身,正好擠進他和蘇沫之間的空隙裏,“當心有命來參加婚禮,沒命回去!”這可不是他威脅恐嚇,看看緊隨其後,大步走來的那“黑麵修羅”就知道了。
一把摟過新娘的細腰,轉手掩到自己身後,毒舌功繼續發作:“嘴巴太閑,就去吃點東西!”他這句話顯然不是單單針對楚晴傑一個人說的,含沙射影地包括進了某人。
某人當然也不甘示弱,“哈哈,他卡得滿嘴都是油,還需要吃些什麼啊?”
這兩個男人一來一回,笑裏藏刀,諷刺楚晴傑的同時還不忘奚落對方。
一向神經比較大條的嚴語夏不由感歎:“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他們感情這麼好啊?”
“鬼才跟他感情好!”這句話,倒是異口同聲的協調。
眾人哄笑。
句句被“點”到的楚晴傑,似乎已經習慣了成為他們兩人鬥嘴的“話題”,也不生氣,隻是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微笑。他一直注意到,雖然嘴巴“忙碌”地停不了,但江子熙和周亦磊的手,卻執著地沒離開過她們的腰。
一個,是曾經夢寐以求的戀人,完全符合他自己多年以來追尋的女友標準。
一個,是曾經感情交錯的摯友,遲到的化學變化最終還是來不及開口挽留。
如今,她們的身邊都已經被幸福的光芒縈繞,而光源竟沒有一個是來自他的愛情。再一次深深品嚐到了苦澀的味道,楚晴傑啊楚晴傑……
“楚晴傑啊楚晴傑……”幾天前,許航也曾這麼長噓短歎過,“你小子真是夠失敗的!兜了一大圈,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我們好歹也相處了這麼久,都說近朱者赤,你怎麼一點都沒沾上我的優良品性呢?”
就你?那是近墨者黑吧!
心裏這麼小聲嘀咕著,但臉上依然是醉酒後的微微紅暈,沒有開口跟他抬杠。在斷斷續續吐息的深層,還蘊藏著苦澀的細絲。雖然知道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悲,但是對於這遲到後隻剩下無奈的感情,他還是無計可施。
“喂!人生的三重境界聽說過沒?”醉得也差不多快不省人事的許航,忽然興致頗高地從沙發裏爬起來正坐,一臉“教書育人”的高尚樣子,“第一步是見山就是山,見水就是水!”揮舞著被酒精深度浸泡過後的爪子,“等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這時候就是所謂的複雜,也是第二步!”掙紮著爬行到楚晴傑的身邊,確定他的耳朵是打開狀態,傻笑著繼續道:“嘿嘿……最後一步,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
“大哥,你這不完全是廢話嗎?”電視台的另一個男青年剛從舞池裏抽風回來,就聽見許航這一番“有說等於沒有講”的慷慨演講,“喝高了吧你?”
“你才高了呢!哥哥我這是禪機,知道嗎?禪機!”已經快失去意識,但仍然不忘記重複解釋著自己的高深莫測,“你小子懂什麼啊?嫩著呢……道行不夠,道行不夠……”
真的很佩服他,竟然在幾瓶芝華士之後,還能說出這麼深刻的一段話。要知道從許航嘴巴裏聽到正經的,可以回味思考的東西,還真是不容易!
楚晴傑笑著,靠在沙發裏的軟墊上。人生的三重境界?嗬嗬……所有的故事,最終不過是雲淡風輕……經過了太複雜的,反而能夠從容麵對,恢複簡單。
“小維怎麼還沒有來啊?”嚴語夏焦急的聲音,把楚晴傑的思緒拉回到了婚禮的現場,“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呀!”在今天這種時候,一點點的小事都難免會讓新娘開始神經質。
“還沒來嗎?”周亦磊站到等回兒牧師主婚的台階上,開始隔著花園的人群向院門口眺望,“哪裏有當伴娘還遲到的人?真是的……”
“伴娘?”他這麼一說,大家這才意識到,現在的人員配備,似乎……
伴郎:江子熙、楚晴傑(齊了!)
伴娘:蘇沫、?
“是我們醫院新來實習的醫生,平時和我關係不錯的,長得很甜美哦!”嚴語夏指了指遠處拖家帶口的兩個小女人,“我女性朋友本來就比較少,胡迪和薛玲玲又都結婚了,所以這次就隻能拜托蘇沫和她了……”
“那女人該不會是又迷路了吧?”周亦磊敢這麼說,是因為羅思維有太多驚人的“前科”。剛從國外留學歸來,下了飛機打車回家,為了保險起見,她就蠻有自知之明地買了一份地圖。所以,後來約她一起出去吃飯,在本市的標誌性建築物——第一大樓門口等了這位小姐幾個鍾頭,兩個人也就都見怪不怪了。
“這裏好像……確實是……不大好找……”小小聲的新娘。
“她長什麼樣子?我開車到外麵找找看!”楚晴傑這麼提議道。其實也是想出去透透氣,“孤兒院外麵就隻有一條大道,如果她打車過來,我應該能在婚禮舉行前找到她。”
小番外
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著的荒涼景物。
“大叔,你確定是往這個方向走嗎?”
“大叔,這裏怎麼好像都沒什麼人的樣子啊?”
心頭的小鼓開始緊密地敲打起來了。
“大叔,你別欺負我剛從國外回來,就繞遠路多收我錢哦!”
“大叔,你的車牌號碼多少啊?”
看到後視鏡裏那雙不堪折磨的眼睛。
“大叔,我就是隨口問問,你一定是好人!”
“大叔,你是什麼出租車公司的啊?”
拐彎,看見那條蜿蜒上盤的大路,緊急刹車。
“大叔,你怎麼刹車也不說一聲?到了?
“58塊!5毛燃油附加費!”聲音裏盡是不耐煩。
“哦,哦!”應聲,低頭掏錢包。
邊下車,邊拉上提包的拉鏈,終於站定,開始打量四周。
除了樹就是草,要不就是石頭……
小臉扭曲,猛然回頭,追著駛去的出租車跳腳。
“大叔,我這裏帶了地圖!”
“大叔,開錯地方我不怪你!”
司機大叔的忍耐力可能到達了極限。
又一個急刹,從車窗裏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後麵的上山大道。
十分鍾後,吭哧吭哧在“意外”鍛煉身體的某女。
“大叔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給他錢,送佛送到西的道理都不懂!”
“語夏也真是的,又不是極限運動,結婚跑山頭上就跟要當壓寨夫人似的!”
半個小時後,“呼哧呼哧”停靠在路邊,彎腰大喘氣。
忽見從山上往下開來一輛車。
沒工夫看裏麵坐的是男是女,也沒心情研究車子的品牌。
來不及衝到馬路中央裝屍體,所以隻能幹著嗓子,撕心裂肺,“SOS!”
飛馳而過,卷起幾片落葉,完全當她是透明。
心涼了……
認命!脫下高跟鞋,拿在手裏,繼續往上爬。
“喪盡天良的!見死不救的!沒有愛心的!”一步一咒。
“似乎是在說我?”不知何時倒回來的車。
車窗裏的男人有著明朗的臉部線條,挺拔的鼻梁,薄而堅毅的唇,還有那雙目間流露的迷人的光彩……帥哥?他在笑哦……
聲音也好好聽,“羅思維?”
呆呆的小臉忍不住點頭,隨後……猛搖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綻開一朵溫暖的笑容,指了指她胸口別的胸花,垂下的絲帶上拖著兩個字:伴娘。
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西裝胸口也別著同樣顏色的花朵……兩個字:伴郎。
似曾相識的場景,許多年前,也有過這樣一幕——
“你是高一的新生嗎?”呃?他怎麼知道的?
正納悶呢,男生綻開一朵溫暖的笑容,指了指她胸口的校徽。
才發現,他的襯衫領口也別著同樣的圖案……
“我一直不滿意你!這你是知道的吧?”範紅曄的直接讓一旁的江父都覺得不免有些殘忍,特別是瞧見了那孩子的手臂上別的東西之後。剛進茶室不到5分鍾,凳子都還沒來得及坐熱,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任誰都受不了她的犀利。
“那個……要不我們先叫點東西再……”眼見坐在靠牆的兒子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悠閑模樣,這倒讓好心緩解局麵的江父,不由得重新審視他的這段感情。
誰料到沉默了片刻打斷他話的,竟然會是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句:“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你!所以,彼此彼此!”
“撲哧——”忍不住笑出聲的江子熙,受到對麵母親的怒目而視之後,單手撐住下巴,含著隱隱未散的趣意,假意將頭轉向了窗外。他的女人啊,怎麼可能吃悶虧?
“我心目中合格的兒媳婦,絕對不會像你這樣伶牙俐齒、目無尊長!”似乎是早料到了她不可能如此不堪一擊,範紅曄的臉上依然肅立著高雅的氣勢。並不是咄咄逼人的,但也時常讓對方心頭一顛。這樣的敵手,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嗎?
可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蘇沫倒也不矯情,“我可也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婆婆會如此張牙舞爪、以大欺小!”不卑不亢的語氣裏透出的那股倔強,讓江父開始對她刮目相看!這種外柔內剛,永不服輸的勁道,像極了……目光悄悄移至眉頭已經開始微微抽動的妻子……
嗬嗬,原來如此啊!難怪昨天晚上打電話給兒子,提及今天的“婚前談判”,他會這麼說:“難得,我們倆也有眼光一致的時候!”
而就在這時候,提前開始的“婆媳之戰”還在繼續升溫。
“你覺得這是作為一個江家未來兒媳婦應有的態度嗎?”也許是因為遭遇蘇沫反擊得一時詞窮,窘迫的範紅曄,嗓音也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
“伯母!”一聲客氣的尊稱過後,緊接著的是,“分貝高,不代表威懾力高!”
似乎是看夠了她們之間的過招,明顯自己的女人略勝一籌!江子熙頗為得意地對父親挑了挑眉,“衝”進硝煙彌漫的戰場,“媽!你有權不喜歡她,但我決定娶她!”
“你這算是在跟我挑釁嗎?”範紅曄看著眼前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深深體會到了那句俗氣到不能再俗氣的老話——娶了媳婦忘了娘!曾經自己是多麼的自信,當身邊不少的朋友在耳邊抱怨“忘恩負義”的兒子和“強勢奪權”的兒媳婦的時候,她還高昂著頭,信誓旦旦地誇口:“我們家子熙絕對不會這樣!”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兒子也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了呢?就連當初從好好念著的金融係轉到建築係,江父暴跳如雷,揚言要斷絕父子關係的時候都不曾啊……都不曾!其實,自己一直是很清楚的……就為了當初的那句——“你有權喜歡他,而我也有權不喜歡你!你有能力讓他喜歡你,我也有手段讓他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