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闌珊(1 / 3)

來到門外時,裏麵傳出的激烈爭吵聲不得不讓洛瀧看一下四周,然後急急推門而入。

拜慈看到他,一下子偃聲,洛瀧皺了眉,不情願地道:“參見父皇。”

因為分屬主戰和主和兩派陣營,這連續幾日來他都已經沒有同父親好好說過話。

鬱孤台瞥他一眼,淡淡笑道:“我先出去,洛瀧,待會我也有些事要與你說。”

拜慈冷眼送走鬱孤台,無力道:“你們一個個的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國主?也不問我一下,就處死那些使節!怎麼都迷了心竅,非要打這必輸的仗?安生日子過膩了嗎!”

洛瀧道:“是他們欺人太甚,窩藏要犯不說,還冒犯朱弋,我為何要忍?”

拜慈慍道:“朱弋朱弋,那個女子遲早要把你害死!”

洛瀧卻不冷不熱道:“兒臣正想來同父親商量一下與朱弋的婚事呢。”

拜慈一怔,繼而大怒,“國難當頭,你還有心思談婚論嫁!如果不是她哪會惹出這許多事,我就是不許!”

洛瀧哼一聲道:“我與朱弋七年前相識那一刻,心中早已認定今生非她不娶。連師父都認同了我和朱弋的感情,您又何必橫加阻止!”

拜慈氣得臉色發白,偏又說不出半句話來。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罵出一句:“你給我滾出去!”

洛瀧冷笑一聲,當初送他去中原拜師,如今阻止他和朱弋婚事,這個父親一向都是一意孤行,當下也不反駁,轉身就走,留拜慈一個人在屋內喘氣。

出來後他便直接去了國師府見鬱孤台,大約是滿臉冰霜太過明顯,仆從莫不走避、噤若寒蟬。見他入內,鬱孤台一如既往將筆投入筆洗,眉眼微抬道:“怎麼,陛下給你臉色看了?”

洛瀧兀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悶悶不樂,“我自小都盡量順他的意,卻從未得到一句褒獎,我什麼都可以讓,唯獨朱弋不行!”

鬱孤台笑了笑,沉聲道:“恐怕,你真的不能娶她!”

洛瀧一怔,“您說什麼?難道……連您都反對我跟朱弋在一起?”

鬱孤台不答,隻是指了下案台上那個卷軸,低低說:“打開它。”

洛瀧垂眸,訝異地瞥一眼,疑惑道:“這是什麼?”鬱孤台眼神突然轉利,手指按住卷軸半邊,袍袖一揮,隨著流風拂過洛瀧臉頰,一張令人驚豔的麵容倏然呈於眼前。

洛瀧定定望著畫中女子,眼裏滿是驚異:“朱、朱弋?”

可是仔細一看,眉眼雖似,神情卻差了甚遠。那女子眸中含淚,哀愁柔弱,一身白衣,宛如春花秋月,令人心生感傷,哪裏有朱弋半點不羈性情?

再看落款,距今已過去整整二十五年。

“這是聖朝最著名的宮廷畫師郎知年所繪,畫中之人,正是當年送嫁中原的末闌長公主。”

看一眼洛瀧那呆若木雞的樣子,鬱孤台冷冷一笑:“我費了好些周折,才得到他這幅丹青,怎麼樣,是不是非常像?”

洛瀧怔怔抬起眼來,“這……”

“長公主回國之後,名義上是被處死,實則由皇室秘密安排藏匿起來,在城外別苑一過數十年——上次你說遇到朱弋的那個沙堡,就是長公主棲身之所。至於朱弋……想必就是她在途中被汙了身子後,懷上的孽種吧。”

洛瀧麵色灰白,攥住卷軸兩側,幾乎要把它撕裂,“不可能!這絕無可能!”

鬱孤台道:“你的心上人恰恰是你表妹,和你一樣,流著末闌皇室的血統,哪怕隻有一半。末闌宗法製度是嫡係者繼承皇位,如果她的身份大白於天下,這位末闌女王無疑比你更名正言順。我看你不如自問一下,朱弋的心機是不是你可以掌控得了的?她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才來接近你,也不妨認真想一想!”

洛瀧跌坐椅間,畫卷掉落在地,因為突如其來的褶皺,那女子柔弱的笑容竟隱隱有了幾分扭曲,仿佛在深深嘲弄著他。

鬱孤台淡淡道:“那把長意刀,已經足夠證實一切了,你若還不相信,可以旁敲側擊地問她一番。”

洛瀧仿佛被電流擊中,突地轉過臉來望著他。

後者不以為意,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左肩,“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說著拉過他的手,將一隻孔雀藍的小瓶放入掌心,再合攏洛瀧五指,笑道:“神不知鬼不覺。”

已經意識到那是何物的洛瀧翕動雙唇,訥訥不能言語,雙手緊緊扣住了不過半掌大小的瓷瓶。

鬱孤台雲淡風輕地掃一眼,“我隻是指條路給你,然而這天下終究是你的,做,不做,你還是自己決定吧。”說罷袍袖一揮,走回案台之後,不再理他。

琴聲戛然而止,朱弋微怔之際,隻聽周圍婢女齊聲喚道:“殿下。”遂睜開眼來,跟著一並回身行禮。

洛瀧連忙伸臂托住她,同時揮手遣退一幹人眾,二人坐回椅間,洛瀧道:“我這幾日陪你陪得少了些,你不介意吧?”

朱弋柔柔一笑,“哪裏,你很忙大家都有目共睹。別忘了你說過的,要我親眼看著你打下錦繡河山呢。”

洛瀧渾身微震,喃喃道:“是啊……你真的願意麼?”

朱弋臉上笑容一凝,複而更加柔媚,“當然,我不是答應過你的麼。”

洛瀧嘴角輕輕抽了下,語氣裏擠出幾絲笑意道:“對了,我跟師父和父王都提了跟你的婚事,他們也都很讚同,隻是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兒戲,須得按照所有禮節來,一樣不得馬虎,你的父母家人呢,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朱弋哦了一聲,笑道:“我是孤兒,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母親也在七年前那場事故中過世了,你不是知道的嗎?”

洛瀧心中一跳,澀笑道:“那,他們都是做什麼的?我隻是跟父親稟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朱弋說:“父親啊……我沒有見過他,母親也從來不曾提起過。”

洛瀧說:“我當時尚未來得及細想,你怎麼會住在沙堡那種地方?且不說那裏好像已經荒廢了多年,倒是焚毀後我四下找你時,聽聞說那裏曾是皇家的別苑。”

朱弋想也不想地答他:“我母親是皇宮裏的婢女啊,這有什麼奇怪。”

洛瀧又問:“那你家那場事故又是怎樣一回事,仇家是誰,起因緣何,說出來,至少我可以替你報仇啊。”

朱弋微微闔眸,再輕輕揚起,笑道:“不就是那場燒殺搶掠的匪賊幹的咯,你的師父和父王,不是已經替我報過仇了嗎?”

洛瀧再也忍不住,拿出那柄長意刀,拉過朱弋的手把它放在手心說:“你看這是何物!”

朱弋低頭,指尖觸及時,的確有些微震驚,洛瀧道:“這是不是你的?”

朱弋淡淡笑道:“是啊。我失掉很久了,怎麼會在你那裏?”

洛瀧疑道:“隻是掉了?”

朱弋說:“不然還能怎樣。”

洛瀧加重語氣道:“這把長意刀是從那位鹹池將軍身上搜出來的!而且燕非、燕非也一直跟他在一起……”

朱弋淺笑道:“你想說什麼,盡管說好了,不用吞吞吐吐。”

洛瀧被這樣一激,顫聲道:“你到底瞞著我多少事?我從你口中聽到的真話,到底有幾句?我自問對你癡心一片,你為何要對我如此殘忍?!”

朱弋冷漠的神色突然一滯,微微緩和。她別過臉去去靜靜道:“瞞你的又何止我一人?你的父王,你的師父,他們哪個不是在騙你?我問你,普天之下能讓沙漠起霧結霜的兵器,能有幾件?”

洛瀧一愣,朱弋繼續道:“匪賊來襲前夕,我在沙堡等你,一隊人秘密夜行入城,我驚異於那些霧氣,同時懷疑你也在其中,於是次日來到城內打聽,不想暴露了行蹤,就此引來殺身之禍。”

洛瀧完全怔住,朱弋哼笑一聲說:“那件兵器你應該最熟悉不過了吧,據我所知除了閑邪王的碎雪,能辦到的就獨剩月烏。而那位仁義的拜慈親王,恐怕也脫不開幹係,救國家百姓於水火的兩個人,卻是醞釀促成了所謂國難的罪魁禍首,你最敬重的他們又幾曾對你說過半句實話?”

洛瀧猛地一拍石桌,怒道:“一派胡言!”

朱弋淡淡說:“我本不願騙你的,身在這種家庭,是你的悲哀,而非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