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 第六十二章 一碗麵條兒
當縣長邱成從住了半個月的地窖裏出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兒，朝著地窖的主人那熟悉的茅屋走去的時候，月亮已經圓圓地掛在空中了。
夜色籠罩著這個平原的小村子。月亮高高地懸在雪地中鬼子的炮樓頂上。天宇藍得深沉，十分動人。這被鬼子掃蕩過無數次，已千瘡百孔的小村子，幾乎是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炮樓的監視之中。
邱成艱難地爬出地窖，想站起來，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萬幸，那碗麵條兒沒有倒出來，隻有些許湯汁晃出。
“喔哇……喔哇……”茅屋裏又傳出嬰兒含著東西的哭聲，時斷時續，極其微弱，可是聽得出含著極強的渴望。
“寶寶，乖，不哭，忍忍，會好的。”是一位年輕母親，聲音有幾分淒楚，更有幾分堅定。她的模糊身影在窗紙上晃動著。
邱成憋足了力氣再度努力，可是他的雙腿實在很難托起幹瘦的身體。三天三夜沒有吃一點東西了。半個月來，他就在地窖裏聽彙報，下達任務。送信的便是窗紙上那個年輕的身影。她的丈夫拋下她與五個月的嬰兒帶領縣大隊去打遊擊了。天，呼嘯著北風，冀中平原在震顫。局勢越來越緊張，每天都會有令人震驚和悲憤的消息。
邱成端著這碗麵條兒，覺得好沉好沉。在這樣的日子裏，它意味著什麼！
又是一陣刺骨的寒風，邱成打了一個寒噤。然而，他的心裏卻燃起了一團火，似乎全村的人都圍著他，給他溫暖，給他信心，給他力量。
麵條兒冒著縷縷的熱氣。邱成用足全身的力氣，一咬牙，站立了起來。
嬰兒已經睡著了，夢中還不時地抽噎。
年輕的母親看著嬰兒發黃的小臉兒、幹皺的嘴唇，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了下來，她揉了揉幹癟的雙乳，抬起頭望著窗外冰冷的月亮。
“唉……”她長歎了一口氣。
突然，門簾挑起。首先進來的是一碗麵條兒。接著艱難地移進了縣長。她的心顫抖了。
“你？”她腦子裏熱烘烘的。
“孩子要緊，你就把它吃了吧！”
“不……我早吃過了。”她說得吞吞吐吐。
“我……”他想說，我命令你吃掉它，但他沒有說出口。她不是幹部，也不是黨員，她隻是一名群眾，隻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對她，他沒有資格命令，他隻能請求。“請你，一定，一定要吃了它！”說完，他走出了茅屋。
邱成下了地窖剛剛坐穩，“啪”一聲清脆的槍響，震撼長空。接著炮樓上的探照燈來回在地窖周圍掃射。那碗麵條兒齊刷刷地掛在地窖口上的一根木棍上，像被磁石吸住的根根銀針。邱成猶如五雷轟頂，睜圓的雙眼，半天合不上。那根木棍在他的眼裏變成了一種極為神聖的東西，麵條在上麵旋轉著，放著奪目的光芒。
探照燈滅了，邱成出了地窖。雪地上有一片模糊的血跡。邱成仿佛看到那血鮮紅鮮紅，沸騰著……茅屋裏又傳出嬰兒的哭聲，很大，沒有一絲的遮攔。
邱成爬出地窖不顧一切地向茅屋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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