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亭
亭中隻有趙思鄉和沈擷兩個人,各持一觴酒,聊以餞別。
“還之,此地一別,願你前程似錦,早日榮歸!”說罷一飲而盡。
沈擷不知道這算作是什麼情緒。大丈夫,戍守邊疆,為國效力,縱馬革裹屍,在所不辭——這應該是他一直的理想與抱負,原以為今生不得施展,原以為隻能碌碌無為……沒料到卻因禍得福,出謫兩廣,雖說降了職、遠配邊疆,可卻能得償夙願啊!應該是高興的,可卻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有些留戀……
他看著思鄉,今日隻有她一人來送行,這中間有什麼是特別的嗎?
沈擷自賦不喜歡離愁別緒,官邸的同事私交並不多自也沒人會趟這湯渾水——誰讓他得罪的是皇室中人;幾個不錯的同窗古舊原也是打算送送沈擷的,隻是他拒絕了,卻偏偏沒有拒絕趙思鄉。
他想,雨情之於他應該是有些不一樣的!
趙思鄉其實並沒想的太多,她有點舍不得,卻又開心自己能夠替還之尋到這麼一條出路。有點兒澀澀的,她不懂,可是高輕羅卻看的分明。所以,在她提議一起來給沈擷餞別的時候,輕羅拒絕了,表麵的理由是她此刻不便出宮,而事實上是希望他們兩人有些不尋常的發展!
“趙姑娘可放心,墨硯自會照顧好我家公子的!”開口的墨硯是沈擷的貼身小廝,隻是小廝也不盡然,還有書童什麼的,身手也還算是利落——至少比趙思鄉強些。
“我家小姐擔心的自不是你,誰管你會不會盡責?小姐是怕沈大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不習慣的!”玉蔻開口嗬斥墨硯,兩個人就那麼的站在亭子口。
玉蔻手裏抱了趙思鄉的箏,原本墨硯是想要接下的,可玉蔻嫌他手腳笨不放心給他。
看著一對小人兒嘔著氣,趙思鄉笑了笑。每每她和沈擷出遊不是帶著兩人一起,便是把他們一同留在沈家,時間個兒久了也就有了感情,熟了個八分透。
看來他們倆不止馬投緣?
他將眼光看向在亭外開心吃草的青鸞和白淩。雨情把青鸞送給了他,說是讓他帶到邊關做個伴兒——等等!作伴兒?他終於知道自己心緒不寧是為了什麼,以為——
他該告訴她嗎?
從何說起?
如果雨情對他沒有這個心思怎麼辦?
況且,經此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次見麵,他可以要求雨情等他麼?
人不能這麼自私的!
可是,如果不說,也許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我彈首曲子,給你送行。”
沈擷點了點頭,玉蔻和墨硯已然擺好了琴台。
“江南岸,柳枝;江北岸,柳枝;折送行人無盡時,恨分別,柳枝。
酒一杯,柳枝;淚雙垂,柳枝;君到長安百事違,幾時歸?柳枝。”
這首是朱敦儒的《柳枝》,惜得便是別情,憶得也是離緒,應情應景得很!
一曲終罷,餘韻旋繞,幾分的杳然。驛路兩旁的倒垂柳,微風撫送,千古不變,拂水飄綿送行色啊!
“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沈擷不禁感歎。
趙思鄉看到了沈擷眼中倒映的柳枝,瞬間竟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嘶聲,不禁靈機一動,移身至石案前。
按照本朝的慣例,但凡送行都會有些墨寶留念,所以一早時墨硯便將筆墨擺好在石案上。
思鄉提筆酌墨,在早已攤開的由琉璃紙鎮壓平的四尺徽宣上寫下: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沈擷靜靜地看著那一首雋永的小楷,心中像是暗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奮筆疾書,直抒胸臆:
二十年來家國夢,三千裏地山河情。今朝始試鋒,何必哀歎生?心中猶不舍,唯念卿顏色。垂頭人不語,可憐地滿輒。
趙思鄉一愣,似乎反應不過他的意思,就這麼直直的看著沈擷。沈擷有些怯懦了,後悔自己的莽撞。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