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女人的夢(楊江)
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停地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公交站台就似一個古時的驛站,公交車與人群在這裏會合後就各自離去,最後隻會留下站台孤獨的矗立在那裏等候下一次的聚集。
站台上人群熙熙攘攘,公交車短暫的停留後,下了一批人,又載走一波人。王琴就這樣站在人群裏,眉宇間的沉重能讓人看出那眼中的孤獨及傷感。這份傷感可能是來源於人群裏的焦慮、笑容與冷淡,或也會是心靈深處的某些抽動。坐在公共汽車上看著車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車輛與街道,王琴此刻內心卻難以平靜,是失落是痛苦還是惘然?剛才廖華的抱怨還一直在縈繞在腦海,他們的故事已經徹底完了,選擇結束,她並沒有後悔及不甘心,可能早就在沒開始之前就已經注定,這似乎誰也無法掌控。有時她甚至認為愛情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不容許太多完美的,才是真的,雖然帶著劇烈的疼痛。
唰的淚水從眼角滲出,還是忍不住淚水,她摸索著為自己擦了擦眼淚,流淚已變成了她對一段感情結束的一個祭奠。她並不缺少愛情,但每時每刻卻讓她都感到無比的孤獨及空虛,似乎愛情並不能給她帶來什麼,除了一次一次的疼痛及逐漸的冷漠。好比此刻,她流淚並不是因為失去了廖華,而是她每每想起感情,她就感到愛情就像永遠也夠不著的美麗雲彩,令她向往、愛戀、徘徊、追尋卻總抓不住它,擁有它。或許她對愛情認識的太夠真切,又或太多幻覺,隻是飄浮在眼前的一個美麗泡沫,絢爛卻不可觸及。
王琴緊緊的閉上眼睛,深深的把頭埋進雙臂,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太多的悲傷及思考使她混亂,此刻她隻想使自己平靜下來,希望暫且能使自己清醒,允許她能去冷靜的思考。這一切就好似看了一場電影,會忘了自己是片中的主角。會忘了情節,忘了麵容,最後隻留下一丁點似乎看過的痕跡。大都模糊,疼痛卻清晰。
又迅速的抬起頭,從包裏掏出手機,手指在鍵盤上隨意按著,來回的撥弄,呼出,又掛掉。而她隻是怔怔的,忽爾看著窗外,忽爾看著人群,神情冷漠、索然,瞳孔裏帶著茫然及掙紮。
火車從對麵呼嘯而過,黃昏中到處都是流竄的車輛,這個廣場卻一如既往的沒有多少人經過,空蕩蕩的,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似乎是個很不尋常的地方。王琴靠在廣場上的欄柵上,看著遠處。她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麼,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隻是靠在欄柵上,怔怔的。背後高樓的影子黑壓壓的壓過來,寬敞的公路上總是有過不完的車輛疾馳而過。空的廣場、繁忙的車流及與背後的建築交融在一起,感覺這一切讓人眩暈隨時都能把人吞噬掉。
這是城市近效的一處地方,隨著城市的發展,鐵路對麵矗立著一片片的住宅小區,還有人工培植的花圃,不停的需要人照顧的樹。王琴就住在身後的這個小區,小區是六年前的新建起來的,轉眼幾年過去,起初隻是她住的這一個,而現在這裏已經發展了有好幾個小區了。依然還能記得六年前住進這裏時四處被機械翻過的場景,一片片泥土的消失,水泥的橫行,街頭的寧靜變得繁鬧,小區越來越多。六年,王琴一直見證著這裏發生的一切,這些同時也見證了王琴的六年歲月,許多思潮瞬時在王琴腦海湧現,任憑這黃昏如何美麗,任憑這秋風吹撫,隻是淚水還在流,隨著秋風慢慢的風化在空中,眼睛變得幹澀、疼痛。這傷痛不知從何而來,是剛與廖華的徹底絕裂?還是因為秋風的寒冷?傷痛讓她思考著這些歲月裏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得到什麼或失去了什麼?一個深邃的問題,一個不願想起卻又無意想起的問題,突然讓她心裏顫栗。她的生活,她的愛情,她的追逐。以及總是冷冽的心,被華麗掩蓋的生活,一段段短命的愛情。
還有那些男人的頭發、氣息、體味、笑容、痛苦、話語、名字……
這一切似乎都在撕扯著她的心,混亂、煩躁、迷惑……
靜靜的在沙發上躺著,微眯著眼睛,渙散無力的看著那隻綠色的半透明水杯,杯裏的水被屋外照進來的陽光刺穿、分開,把水裏麵蠕動的物質也襯得透明起來,在這裏它們尤其顯得安靜與自在,透過綠色水杯看著杯後還在燃燒的煙頭,煙霧隨著空氣的流動而流動著,他盡量小心呼吸,生怕他的一次小呼吸都會改變煙舞的形狀。那飛舞著的半透明的煙霧像極了故鄉黃昏裏的炊煙,安靜、美麗。一切如此安詳與美好。秦海喜歡這一切,喜歡靜靜的躺在那裏看著水中蠕動的物質,喜歡杯後的煙霧迷漫,是如此的安靜、祥和。當外界還在忙碌,他可以停在這裏靜靜的去享受這一切,他感到很滿足。
腦海裏突的想起了王琴,還在令他抽痛的昔日戀人。那個思想神秘的女人,是他心中一道針管停留的傷,外麵完好無損,而痛卻深入骨髓,漫布全身。想忘記卻常常記起,在內心深處洶湧,如那翻騰的海浪一次一次猛烈的拍打著盡可能觸及的土地。
也許這一切很快就會如流水般消失,歲月會把這一切變成回憶,最後隻會剩下抽搐。他們還有可能再發生什麼嗎?其實,之前的歲月隻能去懷念。最痛的愛就是最美的疼。就如那水杯後麵的煙霧,雖然虛幻,卻會讓他想起故鄉、遠方、童年與爛漫,那早已久遠的生活,最後生命中的一切都會這樣。
停止了,煙霧停止了,幻想也停止了。離開水杯他想睡一覺,他認為他很久沒有這麼好的心情想去這麼快樂和悲傷的睡一覺了。甚至迷戀這種感覺很久了,有種傷痛後的滿足感。
突的,從睡夢中猛然驚醒,莫名的恐懼、驚顫、陌生與木然。惶恐地在黑暗中看了許久,這一切感覺就像被地下鐵拉著在黑暗中不停地的奔跑,隻是從一處黑暗到另一處黑暗,找到的隻是黑暗以及慌亂。冷!他把被子拉過來緊緊的裹著自己,本能的在床頭摸索,驚顫的拿出一支煙,點燃!在黑暗中看了許久,煙也抽了許久。漸漸的他看清了黑暗中的一切,慢慢的平靜,感覺自己像個獨自害怕的小孩子,慌亂的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的親人,家,看著周圍走動著陌生的人們,他拚命的哭喊著,頻繁的張望著,不停的奔跑著,漸漸的人群消失了,畫麵消失了,天空也消失了。黑,最後周圍隻剩下了黑以及他,他的哭喊變得沒了聲響,隻是在無力的活動著他的嘴唇,歇斯底裏變成了喉嚨裏出不來的痰。感到手腳疲軟,骨頭抽空,雙目失明,耳朵失聰,腦袋空白,轟然倒下,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痛楚。
他不想去開燈,也沒打算要起床,隻是拿出煙,點燃,靠在床頭。他想如果在黑暗中他不弄點動作,他會誤以為自己是死去了,所以他喜歡在黑暗中抽煙。
失眠的夜裏,讓秦海有種無奈,也有些煩躁,他最終想去平衡這種煩躁。於是,他還是開了燈,也忍不住望了望王琴的窗戶,他在窗邊凝視了許久,拿起筆,慢慢在一本畫冊上這樣歪歪的寫著:
你是最美麗的窗台,
我是停留在窗台上的塵埃,
我在城市間漫無目的的穿梭,
因為你憂鬱的眼神我在你的上麵停留,
而你卻始終仰望著夜空,
在這夜裏,
我悄無聲息的離開,
我拚命搖曳著你沉淪的思想,
而你卻報以我一個冷漠的微笑,
於是,
我的愛隻是你高樓下的一場風傷,
繼續流浪……
王琴坐在電腦麵前,看著聊天室裏無數的閃動著的頭像,她不知道這些網絡背後的人們是否也與她一樣,是同一種寂寞。是否也在尋找,是否也在掙紮,是否也一樣的迷惘!走開電腦,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幾乎快成冰的水,她喜歡在這樣的深夜喝下這麼冰涼的水,可以讓她清醒,可以讓她顫栗,外界的刺激更能讓她的內心清醒。她的冰箱裏也隻有冰水,很長一段時間了,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一年。習慣了,去超市從來很少在其它的飲料麵前停留。
王琴轉身走向陽台,沒有太多灰塵的風吹在臉上會更冷,坐在陽台上,這漸漸安靜的世界容易讓她清醒的去想些事,關於生活的,關於愛情的,也會是關於生命的,在這還帶著喧囂的痕跡的夜裏,她默默地看著夜空,努力地看著夜空,似乎看到什麼也似乎什麼也看不到。天是海的顏色,感覺她就是生活在海底的一顆沙,一心想浮出海麵,而她隻能在海底流浪,直至死亡。
秦海對她說過,喜歡仰望天空的人是深邃的,喜歡守望夜空的人是深邃而又寂寞的,而喜歡上仰望夜空的戀人,注定是痛苦的,他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所以他就是痛苦的。那時他們坐在深夜的床頭,秦海手指中還夾著正在燃燒的煙,房間漆黑,他們看著窗外,她偎著秦海的肩膀,秦海吐著煙圈,幽幽的說著這些話。她還記得那樣的夜晚,記得秦海的樣子及話語,聲音中夾雜煙的味道。
從二十八樓看下去,可以看到秦海的窗子,這時甚至能模糊的捕捉到秦海房子裏煙頭的點點煙火,忽然王琴嘴角露出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笑容,比閃電還短的肌肉的抽搐,轉瞬即失。
秦海是個可愛的男人,是唯一能讀懂她心思的男人,而且是一個痛苦起來很帥的男人,當然她不否認他笑起來會更帥,她是這樣認為的。但她更喜歡他那種痛苦起來的帥氣,會讓她愛憐,心頭會抽動。這樣的刺激會讓她會覺得她還會心動,還會有愛,所以她傷害了他,或許是相互傷害了。如果說她生命中的男人如空中的塵埃飛舞,那麼秦海無疑是跳得最閃亮的那顆。
她繼續喝著冰水,繼續享受著那種從喉嚨到胃的冰鎮的顫栗,慢慢把思緒拉回現實,然後走向電腦。
三十一樓,每次當他遠離地麵,帶給他的不是興奮而是浮躁,或許他更喜歡走在故鄉的濘泥小路上,晴天會塵土飛揚,雨天會坑坑窪窪。光著腳走在上麵,跟泥土的親近總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暢,可能小路旁邊的花草會顯得更髒,或下雨時會被路人踩來墊腳,但相較於那些人工培育下的花朵卻更顯得奔放,它們不需人的照顧,也不用擔心被別的東西踩踏,卻總是那樣美麗著。
早上他會先打開辦公室的電腦,然後去茶水間倒上一杯水,接著他會坐在茶水間裏小坐一小會。他喝了口水,站起來,靜靜的看著窗外的城市,望向城市的遠處,或看著天空。貼近玻璃窗時有一種想飛的感覺,不是飛上天空,而是飛向大地。他認為這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力量,不是來自內心,也不是外界的力量,是一種不知方向的力量,這種力量常常會引誘他飛下去,他是這樣想的。
剛在辦公室坐下,老板就把他叫過去了。
老板的辦公室簡單大方,有種說不出的整潔與舒適感,沒有其它過多的東西。隻有一個書架整齊的擺放著各種資料與書籍,一個辦公桌,三把真皮椅,窗台上擺著一盆花,是一種叫做百葉水仙的花,老板姓黃。
你那個方案客戶覺得欠缺了點新意,沒有什麼大的亮點。
秦海坐在椅子上,肆無忌彈的拿出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覺得哪方麵還需要改進?秦海那幹澀的眼神看著黃總,很直接的問到。
就是希望能在產品的定位與賣點上再有些超乎意料的創意,需要爆發力,有震撼力的那種。文字上再花些心思,其它方麵沒什麼大問題。
每個做產品的都這麼想象著去推出自己的產品。不想與別人太接近,總想著自己的有些另類得漂亮。
差不多這個意思。
而現實是他們的產品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客戶總想拿著些差不多的東西,做出一些不一樣的效果來,要不也不會要我們來做這些策劃,不是?
明白。秦海熄了煙起身離開。
對了,看你這段時間有些累,做好這個方案,休息兩天。客戶有點急,抓緊點。
好。
還有,等方案寫好了,你跟我一起去見客戶,你來跟他們說比較詳細點。
好的。
黃總對秦海這個人還算比較滿意,就是有時單獨在一起時會對他有些不敬,或太不注重上下級關係了。對於能夠做事的人,黃總不在意這個,而且他覺得這個小夥子會有前途,但有時會讓他覺得麻煩的是怎麼留住這個人,因為秦海從沒向他提過加薪或其它要求,讓他覺得很危險。在黃總的潛意識裏總認為有能力人的都會有一種不滿足,而秦海很少向他表現其它方麵的不滿足。
看著秦海離開辦公室,這種思緒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秦海剛剛坐下就接到魏健的電話,晚上一起聚一下。秦海與魏健是初中到大學同學,感情一直是如兄弟一般,但是雖然在同一個城市闖蕩,由於各自的工作與距離卻慢慢變得很少見麵,各自總是有著忙不完的事在阻礙著他們。其實在這個城市裏還有很多同學與朋友,然而在很多時候秦海卻一直沒想起過還有朋友在。他不知道在這裏的所有的同學、朋友是否也是這樣,有這種想不起朋友的時候,可能更為殘酷的是他們早已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了。
在一個臨街的餐館坐下,寒喧了幾句,秦海也沒問魏健就直接點菜,點完菜魏健向服務員要了五瓶啤酒。秦海似隱隱感到魏健有什麼事,雖然平時在一起也會叫酒,但現在總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秦海沒有說話,他知道魏健會跟他說。
最近經常喝酒?秦海點上煙。
魏健隻是苦笑,沒有說話。
倒上酒他猛的喝了一口,秦海遞給他一支煙,替他點著。吸了一口煙他定了定神看著秦海,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到又咽了回去。
說吧。
魏健又是苦笑,把杯裏的酒一口喝完,手指抹了下嘴角。
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女人,三個月前。
魏健說著故事。秦海定了定神,開始認真聽。
我們在一個餐廳見麵,看到對方都有些驚訝,有絲熟悉,似乎在哪見過,可能大多有好感的人都會這麼想吧。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麼一個網友,她很安靜,不喜歡說很多的話,喜歡靜靜的聽我說話。似乎有些故事,與網絡中的她有些異樣。有很多人都這樣吧,在現實裏與網絡中表現的都會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