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在這裏(素和初眸)
米米拿著病曆匆匆走出醫院大門,裏麵潮氣森森,外麵倒是風和日麗,陽光很是燦爛,鋪天蓋地灑在身上,用手擋在眉前,依然擋不住那絲絲縷縷倏然地刺進眼內,有點酸,揉了揉,越發酸痛,無奈地離了手,隻拚命地眨著眼睛,不想眼淚便給她眨了下來。一滴,兩滴,三滴……無數滴,她以為會無休無止。想擦,卻怕越擦越痛,眼越紅。
“紅得像小兔子。”文軒說過這話。以前,無論何事,她眼一紅,他便投降,無條件地。現在,那人已不在身邊。
“嘟嘟”幾聲,傳來出租車的鳴叫。她吸了口氣,將手中的病曆扔進附近的垃圾桶才上車。司機是個山東大漢,高大結實的身軀,粗重的嗓門,四平八穩地開著車。他從後視鏡裏瞧了瞧米米,砸砸嘴巴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隻問:“上哪?”
“富貴路十八號。”掏出小鏡子撲了點粉,抹去了哭泣的痕跡。檀香木的化妝盒有點舊了,仍然舍不得扔掉,她向來是個懷舊的人。對有感情的東西可以保留五年,甚至十年。至於那段感情呢,恐怕這輩子都扔不掉了。
“來看病呀?”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時不時從後視鏡裏斜了她一眼。
“是。”言簡意駭,純粹為了禮貌。她不願,也無意滿足任何人的好奇心。
“沒什麼大礙吧?”繼續不厭其煩地追問,許是司機的職業習慣,平常一個人悶得慌,碰上能搭訕的人,加上點好奇心,恨不得打開幾十年的話閘子,濤濤不絕。
“沒事。”越來越覺得胸口悶,透不過氣來,搖下車窗任冷空氣進入,嗖嗖的風刮著麵龐,有種疼痛的快感。都說這個城市四季如春,但不知為何,今年的秋天特別凍。
看著司機頻頻抬頭看後視鏡。在偷看她吧。覺得她甚是堅強?還是掩飾工夫好?
她的掩飾功夫也的確好。曾經,文軒這樣質問過自己:“你到底還知不知道什麼叫七情六欲?什麼都無動於衷。”她嘻嘻地笑:“知道呀,七情六欲,不就是喜、怒、哀、懼、愛、惡、欲;生、死、耳、目、口、鼻?文軒,我的國文可是學得比你好。”
電話響了起來,她打開手袋,好一陣忙亂才找到。
“你這家夥,一大早跑哪去了?也不說一聲。”柳依儀氣勢洶洶的聲音傳來。米米倒不介懷,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有點頭痛,請了半天假看醫生。”病曆上的字又忽悠悠地飄在眼前,一陣暈眩。
“沒事吧?昨晚也不聽你提起。”聲音立刻關切起來。這便是朋友。她向來性情冷淡,不喜與人過份親密。在文家多年也隻得文軒,文昂兩兄弟親近了點。其他的都是泛泛之交。可惜離開文家後再也沒碰到過讓自己想要親近的人。這柳依儀倒是例外,不說兩人認識時她救了她一命,單說她大大咧咧性格後麵藏著一顆溫柔體諒人的心,這些年從不追問她以前的事,這便足夠兩人相處一輩子了。
“沒事,現在正趕回公司。”
“如果你真不舒服,就不要回來了。我代你請假。”柳依儀話音中帶點猶豫。
“怎麼了?是不是老總有意見?”早晨時打電話給他說請假,當時他語氣便不大好。
“不,不是。是有個客要見你,老總讓我問你何時能回。”
“你告訴他快了。”不禁一陣疑惑,什麼樣的大客能勞動老總親自出馬?卻還非得她這個小職員接待?
掛了電話,車內重新安靜下來。不知何時,悠悠揚揚的音樂響盈滿車。很古典的懷舊情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清麗甜美的聲音,倒給這沉悶的車廂增添了幾許生氣。
忽地想起,那年與文軒去看黎明與張曼玉主演的《甜蜜蜜》,那時還小,不懂想愛卻不能愛的無可奈何,看後隻撇了撇嘴,道:“文軒,他們真傻,隻要相愛,哪管其他的,都要在一起。”沒有想到,很多年後,自己也正做著同樣的傻事。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一把粗重的嗓音如六月的天,說來就來,混雜其中,倒顯得不倫不類。看著司機搖頭晃腦陶醉的樣子,米米想笑,最終沒有笑出來。
前方轉角處忽地衝出一個人,不要命似的衝向對麵馬路。司機嚇得慌忙刹住車,正想破口大罵,身後遞來一張紙票。
“不用找。”說完米米便打開車門下了車。剩下司機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走了。
秋天的陽光不熱不辣,正好。風卻極其大,呼呼地響在耳邊,似箭劃過般,生痛生痛。
正值放學期,嘻嘻哈哈的學生多得去。三三兩兩經過身邊,一律白中帶青的校服,有點髒的球鞋,每每抬起便揚了滿空的灰,仍然快樂如常。唯其學生才能有如許的天真。她靠著牆走。牆是赤紅的,牆的另一邊是轟隆隆的機器,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工程。她在牆這邊,仿佛是兩個世界。冷而粗糙的牆雖未經雕琢還是讓人利用得毫無餘地,五花八門的廣告,有點不忍目睹。不經意間走到張著紅紅嘴唇大笑的美女旁,仿佛驟然而至的女鬼,倒嚇了一跳,細細的高跟鞋踉蹌一下,扶著了旁邊的報攤,再抬頭時,便看到了那本雜誌。
正正一對金童玉女。男的是微卷的板寸頭,緊抿的唇線堅毅,幹練。前額的一撮長發往右梳理,看似為了發型設計需要。隻有她知道那裏有一塊疤,豆大的一塊疤,當初摸時隻覺驚心觸目,心底疼痛不止。旁邊的女人巧笑嫣然,嬌小玲瓏的身軀依偎在他身邊,正好詮釋了小鳥依人這一名詞。
翻開首頁,“才子佳人的童話故事”赫然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