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我們的幸福街(1 / 3)

在哈爾濱待了兩天,星期一剛回到公司,助手阿肯便匆匆地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大疊資料。

“文總,有人惡意收購百達。”

他抬起頭,“啪”地合上文件夾,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剛接到證券交易所的電話,說有人在掃百達集團在外麵的散貨,並且正聯係百達的其他股東,交涉買賣股份的事。”

“查到是誰了嗎?”聽到這消息,倒也沒有多大震驚,臨危不驚才能顯示一個成功商人處事的魄力,這點他還是有的。何況這種事在商海中常有發生。

阿肯點點頭,有點猶豫地說:“是華新集團。”

“哦?”他皺眉。“確定是它?”

“不會有假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是證券監督管理機構的阿權打來的。”

他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忽停下了,道:“馬上聯係揚叔。”揚叔手頭上持有百達集團的13%股份,而他本人則持有45%,若揚叔不放手,任華新集團如何買散貨,增持的股份也無法比他多,在這裏他依然可以話事,收購便毫無意義。

“好,”阿肯匆匆地走了出去,卻和另一個人撞上了。是市場經理弘鴻。

“文總,華新集團剛發了一份聲明,決定中止和百達集團在越南基建工程的第三期合約。之前我們和它簽的隻是備份,所以現下也無法追討其法律責任。”弘鴻語音中帶點焦慮。

“什麼?”文軒站了起來,踱著步走到他麵前,“有沒有問過他們原因?”

“他們的答複是一切都是由蕭敬容決定。當我們的人設法聯係他時,他的秘書卻說他已外出度假,歸期不知。”一一稟報著。

文軒踱到窗口,樓下人來人往,腳步匆匆。沉思了一會,方道:“他這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呢。”

“正是。消息一出,我們的股價立刻大幅下跌。可不知為什麼,不到一個鍾頭,竟又迅速反彈。”此事弘鴻也覺異常,還來不及調查清楚。

“那是因為華新正在掃我們的貨,將價位推高了。”

“可,為什麼?一方麵中止我們的合約,言辭間隱約提到似乎和我司的關係不大好,一方麵又擺明了要收購我們公司。”

“他是想讓我們沒有那麼多資金和他搶貨。”

弘鴻點點頭。

“這樣,你繼續聯係蕭敬容。無論何種方式,都要在今天之內聯係到他。”

“好的,”猶豫了會,又說:“文總,這不像蕭敬容的作法。因為將價位推高卻繼續搶貨,無形中會積壓了很多資金。而且中止我們在越南的合約,對他未嚐不是一個打擊。要知道,第三期基建工程所需要的電力可都是靠我們提供的。若是如此,他到哪裏找電?即使找到,價位也絕不會比現在我們出的低。這個道理蕭敬容沒有道理不懂。”

他看著窗外,沒有答話,隻罷了罷手,“你先去做事吧。”

蕭敬容是個老狐狸,絕不會做虧本生意。若說是為了幫蕭潔出氣,更是說不過去的。商場上隻認利益不認人,即使親如父子也毫不手軟。何況這隻是兒女情長的事,以他那個性,又豈會為這等小事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

“揚叔?”他揚了揚眉,不好的預感陸續冒上來。

果然,不一會,阿肯走了進來,道:“文總,聯係不到揚叔。據他家的傭人說,前天一大早他便收拾東西不知去向。”

“他家人呢?”他盯著阿肯,隱隱青筋暴露。

“他隻有一個女兒,現正在美國讀書。但也說不知揚叔去了哪裏。”

一絲絲冷意冒了上來,從來沒有過的挫敗感似乎如小蛇般縈繞著。

“那,有沒有查到華新掃了我們多少貨?”

“聽說現在已持到了20%,還在繼續掃。”

他揚揚眉頭,嘴角忽笑了一下,隨即無影無蹤。

“文軒一定以為我沒有了他,就不能進行第三期基建工程了。可惜呀,可惜,究竟還是年輕。”蕭敬容執起一隻高腳杯,靠著沙發,斥笑了聲。

“他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可以在鄰鎮的發電廠拉電過來,這樣成本反而比給他的價位要少很多。”旁邊的副總老趙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所以,年輕人千萬不要飛揚跋扈,否則有可能翻不了身呀。不過文軒這年輕人像我,不錯,有膽識,有魄力。”蕭敬容嗬嗬直笑。

“蕭總似乎很欣賞他,你不怕這次這樣做,會讓他記恨於你?蕭小姐的婚事……”老趙是他多年的跟班了,有時也會開下玩笑。

“哼,我還未跟他計呢,他倒敢來跟我計?我這次就是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得罪我蕭敬容的下場是怎麼樣的。而且,真正成大事的人就應該有這種胸襟。否則,也成不了我的女婿。”蕭敬容一臉自信篤篤。

“想不到聞名四方的蕭總選女婿竟然是這種方式。哈哈哈。”

兩人大笑。稍候,蕭敬容又道:“對了,揚叔那邊怎麼樣了?”

“我們已將他送往瑞士度假。放心,他那份合同已簽好了,等到我們將貨掃到高於45%時,就可以開股東大會。到時,文軒主席這個位就要讓賢了。”

“好!”

兩人幹了一杯,隻感到勝利在望。

“清歆,”文先生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一切都那麼的安靜。“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連你也要來質問我嗎?”文太太戰巍巍地站起來,臉色蒼白,有著一夜未眠的痕跡,似乎在瞬那間蒼老了十年,不施粉黛,脖子上的皺紋在陽光的照射下暴露無遺。

“文軒昨晚來找過我,”停了下,又道:“他說公司被人惡意收購,今年最大型的項目――越南基建工程也被叫停。”

她隻淡淡一笑,“他不是長了翼嗎?會飛了嗎?怎麼一遇到難題就不知如何解決了?”

“清歆,”他兀地走上前去,狠狠地抓著她的雙臂,啞著嗓音道:“他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麼能串通外人如此整他?他倒了,你有什麼好處?”

“是的,他是我的兒子,我的好兒子。一個因為深愛著外麵女人卻不惜傷害自己母親的好兒子。”她猛地推開他,哈哈地笑,兩行淚卻不經意地流了下來,似乎是毫無來由地。

“那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讓人如此不齒。”他痛心地申訴道。

“你,不齒?你竟對我說這樣的話。”她不笑了,雙眼忽地暗了下去,很暗很暗,似乎是萬丈深淵。“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認為我做錯了?我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錯嗎?我想要得到你們的愛,有錯嗎?她一來就搶走了我的東西,難道我不應該搶回來嗎?”每一句都擲地有聲,一下一下地從牙縫裏捏出來,拚了命地捏出來。

“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沒錯。可那幸福如果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那不叫追求,叫自私的掠奪。”

“別人的痛苦?我就沒有痛苦,我就沒有痛苦?”她捂著心口,一步步地退向角落,眼淚如線般流下來。“那麼多年,我努力了那麼多年,得到的竟是這種下場,我就沒有痛苦?她的幸福就不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她不用做什麼就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所有人的愛,她當然可以盡情扮她的善良女人了。可我呢?要每天每夜都在計算,卻沒法讓自己的丈夫回家看一眼。三十幾年的日日夜夜,寂寞孤獨的日子,你試過嗎?那種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感覺你有過嗎?”泣不成聲。

“清歆,”他想走過去,卻最終站住,“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可那幸福如果是搶來的,你會真正感到幸福嗎?”他站在暗影裏,窗簾一下兩下地飄動著,拂在臉上,癢癢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忽想起當年第一眼見到她時,竟清晰如昨。

那時,他剛從學校裏參加完博士畢業典禮,尚未進門,便聽到了一陣清脆聲,很爽朗的聲音。

“你回來了?來,見見我的侄女馮清歆,剛從外國留學回來,是個高材生呢。正準備繼承她父親的事業,做個商界女強人。”他的父親――養父文教授嗬嗬直笑。他是個孤兒,而文教授兩夫婦膝下無兒無女,便收養了他和眉怡,還有眉怡的丈夫。

記得,看到他,她眼睛瞬那光亮,仿佛一束陽光直直射了進去。一頭清爽短發的她看來是如許的清新怡人。見他向她點點頭,不覺抹上了一層紅暈,倒連連搖著文教授的手,說:“伯父,真是的,老是這樣讚人,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嗬嗬,你這孩子,不是一向最喜歡別人讚美的嗎?這回倒害羞了?”文教授笑過不停。

“哪裏?討厭啦。”說著還是用眼光餘光偷偷地瞄了他幾眼,那種欣喜,那種羞澀,此生都不會忘。

可眼前這女人,真的是當年的那個她嗎?

“清歆,如果你覺得搶奪別人的幸福會讓你感到幸福,你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他苦澀地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終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她坐在角落裏,抱著雙腿,地上冰冷冰冷的,一陣陣寒意傳了上來。冷,真的好冷,前所未有的冷呀!

“你去了哪裏?”

米米剛走到小巷子,一隻大手便將她抓了過去,未及驚叫,一陣熟悉的溫暖便傳了上來。

她回轉頭來,輕輕地攬著他,細語道:“我去了我們以前經常去的那條小吃街。”

最近身體越來越虛弱,可外出的願望卻越來越大。趁他上班期間,一個人常常沿著這座城市的街道一條又一條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便回到了經常和文軒一起去的小街。那是條老街,熱鬧非凡,各種小攤,每每夜幕未降臨便響起了各種吆喝聲,麻辣湯店,快餐店,燒烤店,各種各樣,可以一直讓人流連不回。那時,她拉著他,一家又一家地試,直到兩人吃得鼓脹脹的,還不罷休,愣是要帶回去。可惜,常常讓阿姨發覺,一頓好罵。卻是樂此不疲的。

那家小店竟然還在,她走了上去。卻發覺換了主人。熱情開朗的店主上前來,道:“靚女,要吃些什麼?”她笑笑,點了幾樣菜,隨即坐下。記得,那次和文軒到來,兩人吃得昏天暗地,卻在付款的瞬那呆住,原來兩人都未曾帶錢包。

於是她提議道:“要不,你在這裏等著,我回去拿錢?”

“不,你走了不回我可咱辦?”他堅決不肯,仿佛她就是小說裏寫的無情無義的酒肉朋友一樣。

她甚是好笑:“要不,你回去拿錢?”

“不,我要是不回來,你咱辦?”他捉狹地笑著。

她氣惱極了:“那你說咱辦?”

“要不,我們一起逃走吧?”他笑笑。

“那可不行,讓捉住了不給打死。”腦海裏立刻閃現吃霸王餐的下場。

“那,我們往這裏放一個蟑螂,誣陷他?”

“那也不好,人家可是小本生意。”

正在兩人頭對著頭商量對策時,店主卻走了過來,道:“兩位,今天是本店一周年紀念日。兩人是熟客了,這餐我請。”說得豪氣萬分,仿佛是請了五星級大酒店一桌十幾萬一樣。

兩人如蒙恩賜般連連點頭道謝,隨後迅速撤離。那店主則一直笑咪咪地看著他們。事後才得知人家可是一早就知道兩人想吃霸王餐的,隻不過想給台階兩人下而已,而他們竟還在那裏想著如何算計別人。真是羞愧不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笑著。可伏在她肩膀上的他卻一聲不吭,動也不動。不禁一陣慌,連連搖著,道:“文軒,文軒,怎麼了?到底怎麼了?”難道是公司有了什麼困難?蕭家終於出手了嗎?知道她與他在一起,所以,他們決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想及此,越發內疚。不覺心疼地揉著他的頭發,輕道:“文軒,都是我不好。”

“不是,是我不好。”他的心越發扭曲地痛,痛得無以複加。

剛從戚醫生處出來,一路飆車,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今晚的天空很好,月朗星稀。可惜他卻覺察不到有絲毫暖意。開著車窗,風呼呼地從耳際劃過,生痛生痛,卻痛不及心。雖說心裏早已有了準備,可聽到的一瞬那,仍覺五髒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差一點,隻差一點就會蝕出一個洞,他以為,會吐出口血來,可最終沒有。隻是低低地問:“真的,你是說她也許活不過今年?”說時,一個字一個字都覺有千斤重,那眼神,絕望的眼神看著對麵的人,多希望這一切如在夢中。她還是那個拉著他的衣袖,尋求幫助的小女孩。

可這次,卻是如此的真真切切。

“是的,也許就在今年了。”戚醫生一臉痛苦。沒有想到,還是沒法挽留住她,正如當年,眉怡一樣。

“不,這不是真的。怎麼會?怎麼會?”他一步步後退,不敢置信。往事清晰如昨,電影鏡頭般一幕幕顯現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那個小女孩還一臉壞笑地對他說:“文軒,你知道你以後是怎麼死的嗎?”他一時不察,傻傻地問道:“怎麼死的?”她嘻嘻直笑:“笨死的啦。”

也曾談到生老病死,那時隻覺得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不可能。

“文軒,你說人死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臉平靜吧。”

“才不是,我死時一定會咧開嘴笑的。”

“為什麼?”

“因為,這樣才能做個開心鬼呀。”

米米,對不起,對不起。

我以前怕母親傷害她自己,怕她傷害到你,怕我傷害到文昂。

我怕傷害所有人,卻不料傷得最深的竟是你。

我一直是如此的懦弱,不敢去爭取。

當我終於有了這個勇氣,可卻沒有時間了。

那麼多年,那麼多天。沒有我陪著你的日子,痛嗎?傷嗎?

記得,每次和你乘電梯時,你都會將所有的按扭按亮,隻抬頭笑笑:“文軒,那樣的話,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便多一點,多一點就好。”

我一直在想,下一天就好,下一天也許我們就能再在一起。可惜等來的卻是如此的結局。原來,幸福的時光總是那麼短。

腳下一踩,車越發狂飛起來。想見她的欲望越發強烈。

幸福街十八號。

是的,她住的那條街叫幸福街。

幸福街實際上是這古城中的一條老街,曾經有著輝煌,繁榮的曆史,但終究敵不過歲月的流逝,滿目盡是蒼老之態。道路還是水泥路,但時不時有些坑坑窪窪的,加上下雨,讓人以為已是走在田間小路上了。周圍都是些年代久遠的樓房。外牆的某些地方油漆早已掉落,乍一看去,有些猙獰之態。不過,老街畢竟曾經是這座城市的靈魂,自然有它特有的風韻。雖然已過了下班時間,但街上的小店都是自營的。所以還是滿街燈火通明。放眼看去,有賣古董的,有茶店,有家具店,更有幾戶人家門前還掛著大大的燈籠,古色古香味十足。不知道的人進來了,難保會以為已進入20世紀三四十年代。看來,要想領略這座古城的風味,此街之行一定不可錯過。

他將車速緩下來,一邊開著車徐徐地行走,一邊四處環顧。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沒有商場的喧囂聲,VCD店播出的流行音樂聲,服裝店店員的吆喝聲。有的隻是一片寧靜祥和,以及路人好奇的匆匆一瞥。也許是驚異於他這輛車與環鏡的不協調吧。內心卻越發焦慮不安,她在哪裏?

在這條幸福街住了那麼多年,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幸福?

終於找到她所在的樓房,可惜漆黑一片,想來,不是主人已睡下,便是外出未歸。

於是,緩緩地將車停在街口轉角處。抽著煙,一支又一支。滅了再燃,燃了又滅。心裏越發焦慮起來,真怕,下一刻,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了。

“米兒,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在我懷裏了。”

“文軒,怎麼了?我一直都在呀,一直都在這裏等你呀。”

可是,你很快便會離去了,離得遠遠的了。

他越發將她抱得緊緊的,緊緊的。可心卻是痛的,痛徹心菲,痛得仿佛有人在鞭打著,一下,一下地。那血絲便流了出來,無聲無息地,流了滿地滿地,卻是摸不著的。

“米兒,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呀。”

可是,還不夠,說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

他將她抱得緊緊的,緊緊的,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文軒,”她喘息著想要推開他一點點,一點點。

他卻將她摟得更緊,猛地低下頭去,拚命地尋找著她的嬌唇。卻見她臉上潮濕一片﹐還不斷地有淚珠從那雙無神的眼睛裏流出來。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擦著﹐擦著﹐突然用手捏著她的下巴﹐封住了她嗚咽的聲音。她輕推著他﹐想要掙脫開來。他不依不饒﹐繼續纏綿上來。

仿佛一起看過的山泉﹐青風吹過﹐帶來一片清爽。他的吻逐漸由狂烈轉為輕柔﹐有時又珍愛般地輕啄著﹐落在她的唇間。她慢慢地放棄了掙紮﹐腦裏已混沌起來﹐耳邊似有陣陣歡笑聲經過,“文軒,多一點就好。”往事如電影片段般閃過﹐清晰又模糊﹐拚命想要抓住﹐卻無奈已漸行漸遠。唯有他火熱的身軀讓她感到此刻溫情的存在。他從不曾如此吻過她。以前都是蜻蜓點水般。可這次,卻仿佛要將她生生嵌進他的身體裏,每一根頭發,每一絲毛發,他都想要擁有,不想再放手。怕,一放手就永遠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