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漸漸放開她,卻是依然將她摟在懷裏。兩人的氣息漸漸溶為一體,分不清她的,他的。
“文軒,”她低低地叫,有點茫然。這樣的文軒是她不曾熟悉的。在她的記憶裏,他永遠都那麼溫文爾雅。
“米兒,我們逃吧,一起離開吧。”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煩人的世界,離開那些煩的人,煩的事。就這樣,兩個人一起。
她抬起頭,含著滿滿的淚水,真的嗎?文軒,夢中多少次渴求而不可得的事,此刻卻真真切切地發生。
他用力地點點頭。很用力地。
隻是,在逃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掏出手機打了兩個電話。隨後道:“走,我們去<米軒記>。”
到達時已是深夜,星星點點的光芒在夜空中搖曳。奔騰不息的溪流在歡快地唱歌。
山風柔柔地吹著。樹葉在林裏起舞。鳥兒早已安睡。
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
手牽手的兩人,此刻猶如漫步在世外桃源般,那麼的幸福,那麼的快樂。
“撲”的一下,似有山貓經過,她驚得縮在他身後。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怕,我在呢。”
她仰起臉看著他,笑了。這句話,很多年都沒有聽到了。此刻聽來,更覺安心。
他就在身邊了,就在身邊了,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溫暖。
別墅裏已燈火通明,仿佛燒著了般。映耀著整片山林。
門前座落著的兩隻石虎早已沉睡,發出呼呼聲。
月牙一閃一閃地在星星間閃爍。清瑩晶透的水流倒映出無盡的美景。
他們推開門,瞬那間,五彩繽紛,無數無數的彩帶淩空而降。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米黃的,豔青的。落在臉上,身邊。仿佛置身於彩虹間。
上空飄著各色各樣的氣球。有娃娃臉的,有聖誕老人的,有泥塑神仙形的,有滾桶的。飄來蕩去,仿若精靈般。
她呆住了。他笑了。
“文軒。”她回頭叫他,卻發覺他已消失,不禁一陣慌亂。急急忙忙撥開氣球,撥開彩帶,“文軒,文軒,你在哪裏?”可那氣球,那彩帶越來越多,越來越五光十色。她仿佛置身在夢幻的世界裏,跑不掉,出不去。
“文軒,”她站在中央,惶然不知所措。她的文軒,怎麼說走就走?難道一切都在夢中,都是幻覺?包括他回來,他的承諾,永遠不再離開?
她忽然感到一陣陣後怕,不要,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那麼短暫?
淚水一點點地充溢了眼眶,驚慌如蛇般蔓延全身。
她如迷路的小孩般到處找尋著自己的家。
“米米。”
身後傳來熟悉的叫聲。
“文軒。”
她驚喜地回頭,卻怔住。
不是文軒。
文昂與文清揚站在那裏,倆人推著十幾層高的蛋糕,滿臉笑意地向她走來。
蛋糕上是無數的蠟燭,迎著微風,撲騰撲騰地,燭光閃爍,和著外麵的星光,一唱一和,一起一落。晶瑩晶瑩的星空,晶瑩晶瑩的別墅。
“喜歡嗎?”文昂問。
“喜歡。”可是,文軒呢?在哪裏?他在哪裏?
蛋糕一層層,最頂上精工刻著兩個人兒。一個白襯衣黑禮服,微卷的發絲,額前一撮往右撇。另一個身穿一身白色裙子,白色披巾,是新娘式的裙子,新娘式的披巾,胸前抱著一大束玫瑰花,仰起臉,幸福地笑著。
每層邊沿都綴著朵朵鮮花,紅的,黃的,青的,綠的,朵朵盛放著。
“漂亮嗎?”文清揚笑著問。
“漂亮。”她木木地答,卻依然不安地搜索。可是,文軒呢?她的文軒呢?這一切都像在夢中,美麗,純淨,像在天國般。可是,她不要,她隻要她的文軒。
她的眼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一滴滴地。
“米米。”
上空終於傳來熟悉的聲音。仰頭一看,他坐在一盞金色的,輝煌的吊燈上,散發著無數光芒的吊燈,搖搖曳曳的璀璨,仿佛千萬盞燈光亮了起來,溫暖的燈光,粉色的燈光,透明的燈光,照耀著整個大廳。
他穿著白襯衣黑禮服,微卷的發絲,額前一撮往右梳。手中捧著大朵大朵鮮紅鮮紅的玫瑰,還有一個盒子,上麵鑲著一顆鑽石,很大的鑽石,金碧輝煌的鑽石,發出璀璨光芒的鑽石。
吊燈緩緩降落在地上,他跳了下來。拿著鮮花和鑽石,一步步地走到她麵前,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閃爍著熾熱的火焰,距離她半米處停下,然後緩緩地單膝跪下,深情地仰視著,一字一頓地道:“米米,嫁給我,好嗎?”
輕柔的風將它帶進了每個人的耳裏。靜謐的山夜閃耀著無數的光,星光,燭光,火光,燈光,七彩帶無限變幻。
文清揚微笑著。
文昂微笑著。
他們看向怔怔的米米,眼神裏充滿了無限的祝福與鼓舞。
米米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文軒,看著七彩帶,看著五彩繽紛的吊燈,看著燒著了般的夜空。卻隻怔怔地,怔怔地,一言不發。
鑽石在兩人間發出耀眼的光芒。
“請你,嫁給我,好嗎?”文軒再次說了。
夜在顫抖。淚光漸漸閃爍在眼眸,霧一般的水氣充溢了眼界。
她哽咽著問:“這是真的嗎?文軒,你向我求婚了?”
“是真的,真的。就怕你不肯。遲來的求婚。”他淡淡地笑著,手中的鑽石也笑著。
“不,不,我肯,我肯。”將頭點得如雞啄般。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幸福的,快樂的淚水。
文清揚笑了。
文昂笑了。
文軒狂喜得一躍而起,猛地將她抱了起來,連連轉了幾圈。
“米米,米米,我的妻,我的妻。你終於是我的了。”
她幸福得連連點頭。終於是彼此的了,走了那麼一段長長的路,好漫長的路。
“米米,我愛你。”
“文軒,我也是。”
他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緊緊地。無窮無盡的幸福在彼此間傳遞。
她閉上了眼睛。如果此刻是夢,但願此生都不會醒。
他輕輕放開她,取出鑽石,立刻一分為二。原來是兩枚交纏著的開口戒。
他緩緩地將戒指戴在她小小的手指上。
她輕輕地將戒指戴在他有力的手指上。
戒指在彼此間閃耀著無盡的光芒。
“啪啪聲”從四周傳來。
文清揚和文昂不斷地拍著手掌。回響在這空蕩蕩的夜空裏。
“現在,請新郎,新娘表白。”
他拉著她的手,深情地,堅定地凝視著她。
“米兒,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隻疼你一個人,要寵你,不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你講得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你,罵你,要相信你,別人欺負你,我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你,你開心了,我就要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了,我就要哄你開心,永遠都要覺得你是最漂亮的,夢裏也要見到你,在我的心裏麵隻有你。”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凝視著,用力地說著。
她不禁撲哧一笑,他還記得這台詞?那時倆人剛看完《河東獅吼》,她扭著他的耳朵硬逼著他說了這番話。
他的臉一紅,小小聲地威脅般地道:“你笑我?你敢笑我?快說,到你了。”
她的嘴角彎到了耳際,正了正嗓音道:“從現在開始,你隻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得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了,你就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了,你就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裏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麵隻有我。”
他一時頓住,不一會,反應過來,她卻已跑到門口,嘻嘻地看著他。
“米米,你敢耍賴?”說著追了上去。
“文軒,你好笨哦。”
兩人的嬉笑聲漸行漸遠。瞬那間,仿佛還是當年的少男少女。純真的美好的年代。
“以後,公司就由你打理了。”
文清揚和文昂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你放心。”
“會後悔嗎?”
“不,決不會後悔。如果說後悔,我隻會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為了一已之私,竟然聯同舅媽設計讓米米答應和我訂婚。那是我一生做得最錯的一件事。”
“都過去了。”
“可她的痛苦卻永遠都無法過去。如果可以,我真想還給他們這五年,用我的一生去還。”
“他們會原諒你的。”
“我卻無法原諒自己。”
沉默了會。
“蕭敬容那邊怎麼樣了?”
“他自以為能將百達踢出越南基建工程,自行從鄰鎮拉電過來。可卻沒有想到,越南政府早已擬好公文,嚴令禁止破壞樹林。他拉電的工程恰好要經過一片濃林,所以隻得擱淺。”
“他找文軒了嗎?”沒有電源,一切工程都是空中樓閣。
“找了,是我接的。我將原來的價錢提升20%,想來他也不得不接受。”
“這樣就好。我已將我名下的7%股份轉讓到文軒名下,想來他得知此事,必定會停止收購了。”
“這樣的惡性收購隻會便宜了外間的人,將股票貴買賤賣。無緣無故便蝕了一大筆錢,這次他真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是呀,我想他斷沒有想到,清歆他父親當年會將7%的股份轉讓給我吧。”
“也許,他早就預知今日之事了。那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呢。”
兩人漸漸消失在林間。
“文軒,”一睜開眼便見到他在身邊,這樣的感覺以為此生都不會有。那樣的幸福,那樣的快樂。其實女人的快樂很簡單,隻要時時看到心愛的人在身邊就足夠了。
他總是蹙著眉頭,睡夢中也不得安定。輕輕地想要拭去,卻在下一個瞬間讓他的手抓住了,對上一雙朦朧卻睿智的眼光。
“醒了?不多睡會?”將她摟了摟,向懷抱更深地拉去。
“不,文軒,我隻想好好地看看你,我真怕,一旦睡去了,就永遠都醒不來了。”那樣的世界,那樣黑暗的世界,沒有文軒的世界,她將如何度過?
他不語,隻是緊緊地摟著她。
“你這傷疤,還沒有好?為什麼不動手術將它除去?”將他額頭上的那一撮頭發拂去,便赫然見到一道淡淡的疤痕。很淡,卻是觸目驚心的。
“我願意留著。”留著她唯一給予他的身上的印記。那年,兩人一起去爬山,正到半山腰時,她突然將他一推,他一時不察,竟跌落進了一個小坑裏,摔得滿頭都是傷,額頭上的那個疤便是在那時留下的。再爬上來時,卻看到她坐在那裏,掀起右腳褲管,已腫脹紅通,原來,讓蛇咬了。那一刻方知道,蛇是準備攻擊他的,可卻讓她察覺了,所以推開了他,自己成為目的物。那時,他便發誓,此生此世永不離棄。
她從櫃子裏拿出各種各樣的圍巾,他湊上前去,一一檢閱。這條,好像很久了呢。這個款式都不時興了。還有這條,怎麼像男人戴的?
她笑:“本來就是織給你戴的。”
“我?”他不解地道。
“是呀,我媽媽說織圍巾給自己最心愛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看著他戴著自己織的圍巾,那種自然而然的幸福感不是別人可以體會的。以前,從沒有機會為你織過,所以,這幾年,我不停地織,想終有一日你會戴上的。”
他靜靜地看著她,忽道:“那好,我今天全部戴上去。”說著便將一床的圍巾全部往身上披,弄得像隻大熊一樣。
她彎著腰笑個不停,眼裏是滿滿的快樂。“真是的,哪有人這樣戴圍巾的?”
“你最英俊瀟灑的老公呀。”
她笑了,輕輕在他額前吻了一下,然後窩在他的懷裏,暖暖的懷裏,甚覺舒服。
“文軒,你說,夢會成真嗎?”
“會,怎麼不會?一定會。”他緊緊地摟著她,緊緊地。
“知道嗎?我以前不斷地做著同一個夢。”聲音越來越低,沉沉睡去。
夢中的她穿著白色裙子﹐赤足走進一片白色煙霧的湖中。她不斷地劃動著﹐隻希望能盡快到彼岸去。有時﹐在迷霧中﹐她會見到他在一葉輕舟上蕩漾﹐當她接近時﹐他卻又倏忽不見了。隻聽到遠處傳來陣陣笑聲﹐原來他已到了對岸。於是﹐她拚命地劃著水﹐水波在她的劃動下泛起一陣陣浪花﹐甚是好看。她卻無暇顧及﹐隻知他在對麵﹐她隻有過去了﹐才能和他在一起。但無奈那岸卻是看著近在亟尺﹐卻是遠在天涯。她累了﹐想要休息﹐但對岸的幸福花朵隨著他的笑聲一朵朵地盛放開來﹐發出誘人的芳香﹐讓她再次振作精神﹐深深吸了口氣﹐再行上路。無奈﹐那幸福之花有如天邊的太陽﹐那跨父怎麼追都趕不上。她想要回頭﹐卻也是一片白水茫茫﹐那霧﹐那水﹐早已把來時的路隱藏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現在,她也做夢,夢見了虛空。隻看到一扇又一扇的門﹐而她站在門的那頭﹐孤孤單單地站在那裏﹐周圍空無一物﹐更諻論人了。她把那些門一扇一扇地推開﹐看到的永遠是另一扇門橫在麵前﹐於是隻能不斷地推門﹐不斷地推門。那門好像無窮無盡似的﹐無論怎麼推都有下一扇門﹐永遠也到不了終點。本來還覺得很好奇﹐以為當自己推開下一扇門時會有意外的驚喜。但每一次都是失望。於是她隻能拚命地推門﹐拚命地跑﹐拚命地喊著爸爸媽媽﹐隻是響應她的永遠都隻是開門和關門的吱呀聲。當她絕望了,停下了,文軒卻在那頭出現,笑著向她招手。然後,兩人手拉著手,一起消失在一扇扇門裏。
五個月後,文昂站在一座新起的墓碑前,上麵的字清晰可見:
吾妻米米之墓夫:文軒
新刻上去的字在此間自有另一種淒涼。他帶了束鮮花,白色的枙子花,她的至愛。
“米米,你走了一個月,下麵冷嗎?黑嗎?習慣了嗎?總是覺得你似乎就在眼前般,一伸手觸摸便可得。每天睜開眼,似乎總感到你又在門口對我大嚷大叫了。”
剛進這個家門時,她天天跑來叫他起床,嚷嚷著說遲到了,說他是大懶蟲。他瞪她,吼她,罵她,摔門,扔東西,差點一拳揮過去,都無濟於事。第二天,她依然笑嘻嘻地跑來拉他的被。他無可奈何,最後想了個法子整她,知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到陌生或多叉路的地方便犯糊塗,便故意將她引到一處叢林中扔下她。她轉來轉去,始終轉不出那片林子。天色卻越來越黑,僅有的餘光都被濃密的樹林遮蓋了,一片漆黑。他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心底越來越恐慌。害怕她遇到毒蛇,害怕她碰到壞人,害怕她摔下山涯。各種壞想法洶湧而來,讓他不能自已地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亮方見到她一個人縮在大石上,睡得香甜。那一瞬間,他方知道,他再也無法放開她。她卻在見到他的瞬那,哇地哭了出來,連連捶打著他的胸:“死文昂,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丟下我,以後不準丟下我。”他摟著她,低低地承諾:“好,以後都不丟下你,不會再讓你不見了。”隻是這個以後“不丟下”與他再也無關聯――在她愛上了文軒後。
後來,有段時間他生病,不能上學,她便天天一放學就回來將學校裏的,無論大小秩事都一一向他報告。大到男生打架,小到誰誰測驗不合格。她說得津津有味的。有時他聽得煩了,便吼她一句,她則可憐兮兮地說:“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隻是想找人說說話嘛。”其實他知道,她是怕他悶,陪著他,逗他開心。所以,無論他想要什麼書,在哪裏,她都會一個人坐車幫他買回來。
那一天,隻為了他一句,“真想買到那本最新的幾米漫畫”她一個人從城東坐到城西,回來時又坐錯了車,迷了路。直到天亮時才由警察送了回來。在警車上看到她抱著那本漫畫死死不放手,膝蓋處的褲子都跌破了一個洞也沒有理會,一見到他,竟興高采烈地說:“文昂,文昂,你看,我買到了,我買到了。”他的眼一酸,平生第一次想流淚,卻大聲吼她:“你這個笨蛋,誰讓你買的。”她楞住了,隻咬著嘴唇不說話。旁邊的警察叔叔倒說話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近人情?你知不知道她為了買這一本書,一個小女孩幾乎轉遍了整個城市,最後差點搞到回不了家。到時,可真的不見了怎麼辦?”
“現在,你真的不見了,可我卻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把你找回來了。”
公墓很寂靜,偶爾會有一兩隻小鳥從草間飛起。這裏倒是鳥語花香。
“知道嗎?你一直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願意放棄我與你的婚約。其實那時的我已知道,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在你心中占有一絲一毫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