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蒼茫 第八十章 撤訴
清晨,寒冷的風從窗戶縫裏透進來,隨風進來的還有忽高忽低的人語聲,令人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我照例鑽出被窩就去晨練,剛跑出兩幢樓,見43號樓底下圍了一圈的人,還不時地傳出帶有顫音的議論聲,我不由改變了跑步的線路,跑向了43號樓。當我用力擠進人群,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得隻知倒吸清晨的寒氣,鋪滿白霜的地上,竟然仰天躺著一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
他是誰?
“401”的。
他怎麼了?
樓上跳下來的。
我仰起頭,這是靠北的窗戶,整幢樓隻有一個窗子是大開著,他為什麼要跳樓?沒有人再回答我,也許是出於職業的習慣,我又問,有人拉我的衣袖,然後用眼神讓我看一個地方,我終於看見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她大約四十來歲,穿一身布滿粉色小花的睡衣睡褲,她的臉跟臥在地上的男人一樣,沒有任何的表情,還沒容我再想下去,人群忽然閃出一條通道,是警察來了,他們開始拍照,這時我注意到躺在地上的男人穿著全然不像那個女人,一身藏青色的西裝,一根紫紅的領帶……警察們在現場忙完了,火葬場的運屍車也到了,當屍體被搬上汽車時,我又發覺,屍體的僵硬程度說明他至少死了有數小時,那麼,他的女人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男人跳了樓?或者說,她男人跳樓時她在幹嗎呢?
運屍車走了,人群也就散了,我跑回家,妻子已經上班去了。晚上回到家,妻子問,你知道43號401的男人跳樓嗎?我說,知道,我早上就在那兒。妻子又問,你知道那男人為啥跳的樓?我說,這就不知道了。好,我告訴你,就是他女人害的。我反問,怎麼害的?那女人在一個什麼公司裏當經理,她跟一個什麼局的局長是老相好,所以她跟她男人從來不睡在一間房。可這些都不能說明是那個女人害了男人。妻子發急了,喂喂,那個女人還沒聘你當律師,你怎麼就幫她辯護了,反正全小區裏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個月以後,那個女人真的來到了我的律師事務所,她的情緒非常激動,我要打官司。打什麼官司?我問。打名譽官司。告誰?告毀壞我名譽的人。請具體說明是誰?具體的人我也講不清楚,反正有很多的人。這不行,打官司必須要有明確的被告人。女人顯得非常失望,沉默了片刻,她問,我可不可以告我男人的單位?告什麼?告他們無故撤了我男人車間主任的職務,無故叫他下崗,逼他走了絕路。女人的情緒又變得很亢奮。我感覺那女人說的未必都是實情,可我還是接受了她的委托。
在寫起訴狀時,我為了獲取必要的證據,我來到了她男人的單位,一家重型機器廠,當我找到廠長時,我掏出的是作家協會的會員證而不是律師證,我對廠長說,我是來貴廠深入生活的。廠長便熱情地跟我介紹起廠裏的情況,在我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廠長終於講到了我要了解的主人公,他呀,人能幹,肯負個責任,人緣也不錯,可後來不知怎麼搞的吵著要辭掉車間主任,聽說近來又鬧著要下崗,也不曉得搞的啥名堂。
我又找到現在的車間主任,當我一提起我要了解的人,他便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想不到喬主任會走這條路,他真是個好人。你能說說他好在哪嗎?我要求道。
他為了培養我,寧可自己辭職。
你覺得他近來有什麼反常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提出要下崗,我們車間有人要下崗,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呀。
你覺得他還有什麼地方反常嗎?
他的性格原來就內向,近來更不願意說話了,對了,我還感覺他身體好像不太好。
他生了什麼病嗎?
這就不清楚了,他好像去過醫院。
我趕緊跑到廠部財務科,可沒有找到一張報銷醫藥費的單子……我想該結束調查了,回到律師事務所,我立刻打電話請我的委托人來,她很快便到了,我先問她,請你回憶一下,你丈夫死以前這段日子過得正常嗎?
她不假思索衝我說,正常,在家都很正常。
好,那我也告訴你,他在廠裏也一切正常。
真的?她的眼睛裏似有疑惑。
既然他生前一切都很正常,那麼,他的死也是很正常的,你說是嗎?
她將頭深深地埋在胸前,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懺悔,當她重新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麵,她問,我可以撤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