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的語調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但是在堯睿聽來如此驚心動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經曆這樣的時刻,不經意間拯救一個瀕臨瘋狂的靈魂。
她忽然想起什麼,吃驚地問:“光冶,你是說,桑梓她離開學校的時候,是因為……”生無可戀?她不敢說出來。
他轉過臉來看她,忽然笑了,“連我都不會做傻事,何況桑梓。我想她隻是為了離開這所讓她窒息的學校,去外麵尋找希望罷了!可她不告訴你,是因為擔心你也會跟著她一起退學,是她讓你考這所學院的,不是嗎?比誰都了解你的她當然不願意看你自毀前程!”
堯睿愣愣地說:“你是說,她為了讓我冷靜下來……可是她怎麼知道我能冷靜下來?”她喃喃自語著,“桑梓為什麼能硬下心腸?既然她了解我,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說不定會內疚到瘋嗎?”
光冶挨著她席地而坐,輕輕地撫摩她的發跡說:“所以,她一定沒有走很遠,在離這裏很近的地方關注著你。”
“真的?”堯睿忽地抬頭,“她真的沒有走遠?”
光冶點頭。
“是……”堯睿細細地回想著,低聲說,“桑梓的個性的確就是這樣……不要別人給她溫暖,也不給別人溫暖,就算最重要的人,她也隻是竭盡所能,教她們學會抵禦寒冷的方法。”
“就像你離開我的那段時間一樣,你說要自救。我半信半疑,可也在潛意識裏思索著自救的方法。這點對桑梓和你而言,一定也成立。”
堯睿慢慢地笑了,“可是現在我很幸福,她會知道嗎?”
光冶笑看她,“你說呢?”他低頭在堯睿額頭一吻。
“她會看到嗎?”堯睿問。
他還是笑,“你說呢?”
“她會喜歡你嗎?”
“你說呢?”
“最後一個問題。”堯睿盯著光冶的眼睛,慢慢地問,“會這樣多久?”
“我們會這樣相愛……多久?”堯睿問道,她看到光冶低下頭來,扳過她的下頜,對著嘴唇的方向細細吻下。
“等到我們的臉上爬滿皺紋……我像這樣吻你,卻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一顆牙齒。”
暑假快要結束了,胡盈也於8月15號乘飛機返校。張夕說已經存夠了租半年房的錢,下個月就搬出去。
到湖裏痛快地遊了最後一場泳後,堯睿知道今年必須跟這個湖說再見了,雖然才剛立秋不久,可是在盛夏就很涼爽的湖水已經有些冷起來,不注意就可能引發抽筋。
回來的路上她去那家印刷店裏要求加印卡片,店長一邊笑著說“最近發得好快啊”一邊讓張夕記下來,“明天下班的時候我帶回去給你就好,你不用來拿了。”張夕登記以後說,“我今天發薪水,加菜用的烤鴨由我來買吧?”
堯睿笑著答應,跑了出去。
上樓以前,她沒忘記去郵箱拿報紙。因為是假期,母親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她。
打開郵箱,除了報紙之外還有一封信。堯睿奇怪地“咿”了一聲,因為記憶中在這個郵箱裏出現的信隻有胡盈寫來的而已,可是那丫頭明明前天才上飛機啊。
信的字跡有點熟悉,落款是“”。
堯睿的心忽然間劇烈地跳起來,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為此還在樓梯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睿:
……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你,卻總不知用什麼方式與你交流。
認識你的第一天,心裏就有不尋常的波動。在一起的每一天,亦是如此。
那時的你,常常念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說這是你最喜歡的一句詩,原因很簡單,從小被迫背誦詩詞的你,隻用一眼就記得了這四句話。
你有寫作的天分,我卻沒有畫畫的天賦。十三年的努力,隻是為了換取那些林林總總的獎杯,除此之外,別無他用。可你單憑四句詩就能快樂,我好羨慕。
因為寫作,你一直都有夢。你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實現夢。你還說,自己從不做白日夢,也沒有白日夢可做。看你的文章,總羨慕不已,為何你竟有那樣的天分,為何你竟那樣的幸運。靠近你的時候,卻沒有覺得你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別地方,隻有風塵仆仆的氣味、人類的氣味、會生活的會思考的微苦的氣味,就是沒有我想象中文人的酸甜氣味。
我也一度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畫畫就是我的夢。但是這樣強詞奪理的話,總在你認真和強大的夢想前不堪一擊地粉碎。你,大概就是我的白日夢,在現實的裏,我做著不能實現的白日夢。
我知道你優遊自在的背後,是因為你有強盛的愛來支撐強大的夢。我卻不行。就算我有夢想,卻沒有你那樣取之不盡的愛。
所以在遇到張孟揚之後,我慢慢說服自己把感情投入進去,讓自己像所有暗戀心上人的女孩一樣,去學會怎樣愛,不計得失地愛。可是我做不到,相反,他的大度和風趣包容了我一切的任性,你也看到了,我撕他的本子,隻因為他開玩笑地說要看我的日記。我所有無理的行為都無法激怒他,在事後愧疚的同時,我貪婪地享受他那種付出,即使我清楚那隻是一種友情。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很久,我也一直很滿足。
後來你知道了這件事,你說中了我最大的忌諱。因為我比誰都明白,他不可能像我喜歡他這樣愛我。那時說要自殺的話,雖然有賭氣的成分,但如果你說出去,我真的會那麼做。
從此心裏開始忐忑不安,怕自己被他討厭,怕自己輸。
有一天晚上,我私下裏向他試探除了明燕之外是否有喜歡的人。他猶豫了一下,竟然點頭說,有。
我勉強可以猜到,學校裏這麼多女孩喜歡他,他不可能毫不動心。所以,我不是太意外,真的,我還是很平靜。
我開玩笑地問他,可不可以告訴我?
他說好,但是要我保守秘密,不可以說出去。
如果說知道他有喜歡的人時我還可以勉強鎮定、談笑風生,那麼在知道了他喜歡的究竟是誰後,我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晴天霹靂。
真的,古人造詞實在太有道理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接下來的那些話,我竟然問他要不要我替他做紅娘。他嚇得臉色都變了,不比我好看多少。
你知道嗎,那個人,就是你。
我恨你,我想恨你,如果我可以做到這件事,我會好受很多。
可是不行。
那天就是元旦。你在板報上寫了席慕容的詩,溫暖的感覺使我太幸福,我才會昏頭,才會說要向他表白。可是說出來後我又反悔,我怕輸,怕他毫不留情地拒絕,連最簡單的友誼都留不住。
所以,我去他的宿舍找他,問了他那些話。
他怕我會告訴你,甚至連夜跑回了家。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想彌補,已經來不及。
可是一無所知的你,還是對我這個罪人這麼好。每每見你用最溫柔的目光看著我,我的心就像落到了地獄的最深處。
離開也不敢告訴你,因為怕你再一次為我付出太多,我償還不起。
原想把這個秘密永遠地隱藏下去,昨天卻在學院門口撿到一張被人丟掉的卡片。卡片很漂亮,雖然布滿了被人踩過的鞋印。
看到那句話的時候,眼淚忽然忍無可忍。
一年來,我始終過著寄居蟹一樣的生活……開始慢慢地明白,我們並不是美人魚,美人魚隻在童話中的海洋才存在。我們隻是寄居蟹——人們卑微的時候,就像這種海洋生物一樣尋求著哪怕是一個殼那麼軟弱的保護。有時候那個殼是我們的肉體,有時候它是另外一個人的……當我們長大,就必須拋棄舊有的殼,去尋找新的,純潔而美麗的靈魂,必須有一個庸俗但堅韌的殼去抵擋外界的傷害。對嗎?
在知道你原諒我以前,我大概還會這樣過下去,去尋找屬於我的殼。
但是不用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幸福,你悲傷,我都知道。
最後,謝謝你的想念。
桑梓。
堯睿風一樣衝出家門,手裏拿著信封和信紙。
她知道桑梓在哪裏,信的落款寫了。
屬於她們的回憶,她們的城堡。
還有小說的結尾,她也在狂奔的時候想好了。
故事以一群孤獨的孩子開始。
以一群自由的人結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