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堯睿跳上床,“我先睡咯?睡衣在浴室。你也別熬太晚啊,明天還要去店裏麵試。”
“嗯,你睡吧,不用管我的。”張夕敷衍地答道。
堯睿很快睡著,都不知道張夕堅持到幾點。
早上醒來的時候,張夕躺在旁邊,堯睿看一眼鍾和桌上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稿子,不聲不響地起了床,去煎雞蛋。
平底鍋裏的油噗噗作響時,張夕走進了廚房,“今天你居然比我先起床啊——我來吧?”
“刷牙去吧!”堯睿笑道,“高中時我們不是一直比誰起得晚嗎。”
張夕笑著走進衛生間,裏麵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十分鍾後堯睿把荷包蛋、熏腸和沙拉端上桌子。去拿牛奶時,看見張夕換了一套蕾絲邊的橙色連衣裙,正把長長的頭發紮成馬尾,整個人顯得生機勃勃,嬌媚動人。堯睿手裏拿著經過冷凍還在滴水的牛奶瓶子,誇張地吹了聲口哨。
“沒見過你這樣的打扮,還以為不合適呢!”張夕已經綁上發圈,轉過身笑了笑,“我也以為自己不合適這樣的裝扮,所以穿衣服都以暗色,或者不起眼的款式為主。”
她們在桌子邊坐下來,堯睿目不轉睛地看著張夕。察覺到她目光的張夕大方地咽下荷包蛋,問:“有沒有覺得我哪裏不一樣?”
“嗯……整個人都不一樣呐。”堯睿慢慢地撕咬著荷包蛋的邊沿,說,“但是到底哪裏不一樣呢,除了衣服之外。”
張夕以朗誦的速度慢慢地說:“如果,你在愛別人,但卻沒有喚起他人的愛,也就是你的愛作為一種愛情不能使對方產生愛情;如果,作為一個正在愛的人,你不能把自己變成一個被人愛的人,那麼你的愛情是軟弱無力的,是一種不幸。”
這段話堯睿早就熟悉得能背出來了,她盯著張夕,似乎明白了什麼。
張夕說完,點點頭,沉默了一會。
“堯睿,一個人脫胎換骨需要多少時間,我終於明白了。”張夕說,“可能比一生還要長,也可能比一秒鍾還要短。值得慶幸的是,看到這段話以後,我覺得自己霎時活了過來。”
堯睿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忽然想要哈哈大笑,事實上她確實笑了出來,而且笑得直拍桌子,像個瘋子似的。
張夕也跟著大笑出來,笑得眼淚直流,止都止不住,她斷斷續續地說:“我躺在床上時,對著天花板反反複複地念這段話,念著念著,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奇傻無比。一直要找的答案,其實就在身邊!”
兩個人的笑都平息下來以後,張夕微笑著說:“真的,原來愛帶來的不幸,比恨帶來的厲害多了。”
堯睿問:“那麼你打算如何?還有陸離。”
張夕說:“學你。先救自己,我首先要成為一個有資格被人愛的人。”她頓了頓,“至於陸離,”堯睿看到她眼中柔和的神情慢慢溢出,“我不打算放棄。”
堯睿扔下牛奶,撲過桌子狠狠地抱住了張夕的頭。
“死丫頭!我永遠支持你!”
胡盈搭七月十五號的飛機回來,她已經順利通過基輔大學的預科考試,開學就可以開始念一年級的課程了。
她們約在一年前的那家卡拉OK裏見麵,房間是K303。
依然是五個人,雖然桑梓不在,但是光冶陪堯睿來了。堯睿很慎重地把他介紹給她們。
“原佳你已經見過了,”堯睿說道,原佳不失時機地舉了舉手,“這是張夕,這是從烏克蘭回來的胡盈。”
“哇,帥哥呢!”
胡盈和張夕齊刷刷地喊道,一左一右拳擊堯睿,“瞧你這狗屎運走的!”
原佳則從背後勒住堯睿的脖子,“哈哈,就連你都能找到這樣的貨色,我不愁身邊俊男如雲。”
光冶看著堯睿,很自然地坦言:“原來全世界像你這樣的瘋子不止一個呢。”
“才知道啊。”堯睿自豪地說,“沒聽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有我這樣的瘋子自然就會有一群這樣的瘋子。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將來你也會變成這樣的瘋子。”
光冶沒轍地答應一聲是,又說:“那麼,今天缺席的就是桑梓了吧。”
堯睿靜默一下,點頭,“她大概過得還不錯,我隻是這樣感覺。”
“她會的。”胡盈說,“桑梓很會照顧人,她是我們五個裏麵想事情最周全的。”
“周全的話……怎麼也要忍耐到大學讀完才出去獨立吧。”堯睿聲音很輕但語氣很沉地說。
“任性的不是她一個啊。”原佳往堯睿背上擂了一拳,“張夕還不是沒有考大學。胡盈呢,都跑到國外去了呢。而我,還不是瞞著我家裏那些封建得要死的老人家。他們若是知道我曠課去漫展采訪,不瘋也要傻兩天。”
“更何況,”張夕淡淡地說,“你也為桑梓做了很多。等她想通了,明白了,一定會主動和我們聯係。”
堯睿的目光一個個從她們臉上掃過,最後落到光冶那裏。他一語不發,隻是專注地看她們為了朋友議論——這對他來說大概是件新鮮的事吧。
“啊,對了。”張夕說,“堯睿,你那本40萬字的小說,我因為做打字員的工作,閑暇時候就打一部分,已經快完成了。你有沒有想過,把它投到哪裏去發表呢?”
堯睿還沒開口,原佳接著說:“上個月和美術出版社的一群人吃飯,其中一個負責市場策劃的正好是同校的學長,剛剛畢業。他給我名片,叫我發現不錯的稿子別忘了推薦給他。”
胡盈也說:“那最好了!不過是什麼樣的故事?先給我看看好不好?”
她這麼一說原佳才想起來自己也沒看過,淨跟著瞎起哄了:“對啊,該死的堯睿,我怎麼也沒看過?我可是第一時間跟你約稿的人!”
等她們都鬧完了,堯睿才無奈地說:“那個東西,連結尾都沒有,怎麼發表?”
張夕頗意外,“你還沒寫完?”
她點頭,“總覺得,還不到結束的時候。一旦還有這樣的感覺……我就寫不下去。”
回去的時候,光冶淡淡地說:“是因為桑梓吧?”
“嗯?”戴了安全帽,堯睿沒聽清楚。她把屏風推上去,下巴擱在光冶的肩頭,“你說什麼?”
他放慢車速,在路邊的便利店停下,去買兩聽可樂。堯睿接過,習慣性地搖了幾下,“啪”地打開,泡沫像禮花一樣綻放。
光冶繼續剛才的對話,“無法結尾是因為桑梓吧……不確定她的生活是好是壞之前,你沒辦法安心。”
他不給堯睿回答的縫隙,又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操心。”
堯睿啞口無言。
“可是我知道你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乎付出遠勝過獲得。我也是因此喜歡上你,並且一發不可收拾。你那種能讓人安心和放鬆的感覺,我雖然談不上到迷戀的程度,但缺少一天,都覺得悵然若失……“我雖然沒有見過桑梓,但隱約可以猜到她離開學校的原因。”
堯睿揚起頭,注意地聽著。
“她離開這學校,等於離開你。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她是為了擺脫你。”
他的話讓堯睿一怔,搓著易拉罐的手忍不住停下來,“為什麼?”
“那是我剛認識你不久的事啊!”光冶說,“你看起來像發瘋的刺蝟一樣戒備十足。我不是說過嗎,你眼裏有野獸的殘忍,那是已經退無可退,準備隨時跳起來反擊的狀態。”
“我嚇跑了桑梓?”她試著問,“不會吧?她明明比我還瘋狂。”
光冶抬起頭,看著上方,“你還記得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堯睿疑惑地揚著臉,頭頂上一片陰涼,星羅棋布的高架橋之網。
“我生日的前一天,我們來過這裏。那時我對你說,人生最恐怖的事並不是高。”
堯睿很快想了起來。
沒有活的理由,也沒有死的理由,結果隻好維持現狀走下去,什麼時候能停下來,完全不知道。
她有點疑惑地看向光冶,“我想起來了,但是……你為什麼忽然提到這件事?”
他笑笑,“其實我懼高。”
堯睿皺著眉頭笑,“你說笑吧,你當時還跳到欄杆上麵去了呢。”
“人都怕死,可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自殺的人?”他說,“是因為人發現了比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沒有希望的生活。”
“要是沒有發現你,我想說不定真的有一天,我會獸性大發殺了我父親,然後從高架橋上往下一跳。還好生活沒有遺棄我,它給我你這樣一個希望。雖然曾經一度斷絕過,但是我沒死心。再然後,你果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