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用來算舊賬的嗎?意棲哈出的氣在陰冷的夜裏化成一團薄霧,“我跟三爺有斷袖分桃之說——大家不都這麼傳嘛!”
搖搖頭,宜馭覺得真相不是這樣,“你恨我……也不對,你好像討厭我,從你第一眼見我時便給我這樣的感覺。”
“你是爺,是我的主子,我哪敢討厭你?”他頭上的白發在燭光中跳躍,意棲記得他明明跟自己一般大的,“別想了,早點歇著吧!”
意棲還是不願與他交心,宜馭不再強求,衝他揮了揮手,“你先去吧!我再修修這兩盆蘭草。”
都一連死了十多盆了,他還不死心。意棲奪下那兩盆蘭草,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安北城寒冷的時日太多,蘭草在這裏是養不活的。”
“我想看到潔白的蘭花。”
他的堅持在意棲看來是種沒道理的固執,四下裏看了看,他丟下蘭草抱出窗欞下吐著蕾兒的水仙,“為什麼一定要養蘭草呢?同樣是細長的綠葉,水仙卻能在嚴寒的日子裏開出香甜的白花。”
意棲走了,留下宜馭望著水仙發呆,滿屋子裏都沁著水仙香甜的氣息。它已開了許久,他卻剛剛留意到它的存在。
是該換個心情看待周遭的一切了——娶個媳婦回來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如宜寞所料,來日宜馭便應下了這門親事。這下可好,乜家兩個爺們同時娶親,府上頓時熱鬧起來。
那答兒身為滿人,不懂中原的禮儀風俗,一大清早梓爺就帶著老媽子去了客棧,要她們借著這幾天空閑的時候教那答兒一些行事細節,也順道跟她熟悉一下。
“我是乜梓,是那四兄弟的小叔,過幾天你就嫁進門了,也可以跟著他們叫我‘小叔’。”
“小叔是什麼?”那答兒在來中原之前也略了解了這邊的稱謂習慣,“是夫君的弟弟嗎?”
“啊?”這輩分可就差多了,梓爺忍著笑同她解釋,“不是丈夫的弟弟,而是你丈夫父親的弟弟。”那答兒呼了口氣,歎道:“這裏的輩分真亂。”
是她把他給搞亂了吧!梓爺識趣地換個簡單點的話題跟她聊聊:“那答兒,我想問你幾句話——那天你被擄上山,見到仇天命了嗎?”
那答兒點點頭。
“他長什麼樣?”
她又搖搖頭。
這可把梓爺弄糊塗了,“你不是見到他了嗎?”
“他蒙著麵,我沒看清楚。”
“那他和二爺之間都說了些什麼?”梓爺急切地追問。
“那個人恨乜家的人,還說要殺了他,他的刀都砍下去了,好在一頭熊衝了出來,他……活了。”這已經是那答兒掌握的漢語所能表達得最完整的意思了,話雖聽著古怪,大意梓爺已聽懂了。“小叔,你在……懷……懷疑什麼?”她不笨,看得出他臉上複雜的神色。
他卻顯然不願對她這個“外人”再多說些什麼,“沒什麼,你好好歇著,成親那天會累壞的。”
安頓好這頭,梓爺又領了繡娘來給兩位新郎官做衣裳,宜幸隻能在旁邊幹瞪眼——自然是沒有他的份。
仔細點算著成親要用的物件,忙得一頭大汗的梓爺又掉過頭來叮囑兩位新郎官,尤其是宜馭。“你雖年紀尚輕,可成了親就該成熟穩重些了。你娶的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凡事多忍耐,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就跟小叔說。”
“小叔,你放心,我不會跟那答兒計較的。”他真正想說的是,跟個蠻婆子有什麼可計較的。
梓爺仍不放心地勸慰著:“小叔也知道,這門親事對你而言太突然了,但小叔相信隻要你用心跟那答兒相處,這會是一段美滿的姻緣。”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宜幸在旁邊看不下去了,“小叔,你搞得像親爹嫁女兒似的,你瞧你說的,連意棲都聽不下去了。”
梓爺撇過頭,果然發現意棲神色不善。清瘦的臉上掛著幾分酸意,連眼底的光都是冷的。
宜幸還偏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搗搗身旁的意棲,他又朝老四呶了呶嘴,“主子成親,你怎麼不高興?莫不是你希望主子永遠不成親,跟你成雙成對吧?還是,你害怕這初來乍到的四夫人會虐待你?這個好辦,你幹脆過來伺候我得了,反正我一時半會絕不娶妻。”
他不提還好,一提宜馭就來氣,“意棲他是伺候我的,可還不是成天跟在你後頭?外頭的下人都以為他是你的書童呢!”
“我對什麼都感興趣,就是對書提不起感情來。書童——還是免了吧!我少個玩伴,意棲你過來當我的玩伴吧!我喝酒,你彈琴給我當佐料。有空再陪我下下棋,逛逛醉春樓,尋尋古玩,日子過得多愜意。”
與之相比,宜馭可是半點也愜意不起來。
真是同為兄弟不同命哪!
外頭爺們間調笑不斷,裏頭藉卉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梓爺跟宜寞商量後決定,讓她自宜寞的院子出嫁,嫁進宜世的屋內,宜寞這頭就算是她的娘家了。
這幾日,宜寞的院子裏住了藉卉、兮時和玲瓏,還有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古怪。加之不時地有繡娘、喜娘進進出出,為新娘子準備出嫁的物件,這院子一改往日清冷的局麵,異常喧囂。
好不容易逮到清閑,宜寞支走了下人,將一個紫檀小匣子遞到了藉卉麵前。
“你伺候我這麼些年,臨出閣我也沒什麼東西好送的,這個給你,全當是我賀你成親之喜吧!”
“二爺,您這是……”她握著小匣子不知說什麼才好。
他壓根不要她那些感激的話,相依為命這麼些年,他們彼此的真性情唯有對方心裏透徹,再說那些虛情假意的詞,聽著都別扭。
藉卉留意到匣子上了鎖,鑰匙他並沒有一並給她,這份禮於他們之間仍舊是個秘密。
“二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些年你跟著我,不當說的話,你一句也不曾說過。”
那她就說了:“你……可以放下過往的一切嗎?”
他靜默了良久,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這全在藉卉的意料之中,“所以……一切照舊?”
“一切照舊。”
那麼他們之間便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三天後,我就是你大嫂了。”所以,他們該遵循叔嫂間該有的距離。
宜寞識趣地退出房去,讓藉卉可以試穿她的鳳冠霞帔。穿過長廊,他遠遠地就看見天井裏躺著一大塊“花布”,那花布的旁邊還有頭大白熊努力地用它肥厚的熊掌一下下拍著地上可憐的螞蟻。
他慢慢地走上前,橫躺在地上的“花布”連眼都沒睜就開了口:“怎麼樣?東西送出去還沒落個好吧!”
他們之間的默契來得可真快。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表達感情,我愛一個人會成全她最完整的幸福,即使……即使是用最殘忍的手段。”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中的狠勁可真不像平日裏乜二爺表現出的那般溫文儒雅。
都說他是變色龍,人前溫和,人後比這安北城還陰冷。兮時噘著小嘴,酸不啦嘰地嘀咕著:“我是誰?神卜兮時,我比神仙還神,有什麼我做不到的?用不著你那小匣子裏的破玩意。”
如她所言,她可以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宜寞也懷疑她是否還有想要達成的願望,“你的願望是什麼?”
“要你永遠不離開我。”
“你做到了。”五年前,他們初次見麵的時候,她的這個願望就達成了,“我已經拿這一生同你做交換,你忘了嗎?我二十五歲以後的命是你的。”
“這個願望不同,我要你的心……永遠離不開我。”
風掀起她五彩斑斕的裙,她如在花叢中——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