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馭就是不給。
“我跟小叔、大哥都商量過了,如今家裏掙錢不容易,不能再任你繼續胡亂花下去了。你想上青樓討好姑娘,你想胡吃海喝,你想繼續往家裏搬古董都可以——自己掙去。”
要他掙錢?宜幸直吐舌頭,“我要是有能力掙錢還在這裏聽你嘮叨?”花錢他是把好手,掙錢就甭指望他了。搗搗老四的胳膊,他把當哥的老臉都丟光了,“再給點!我也不多要,你就再給點好了。”
“你是門口討飯的叫花子嗎?”宜馭被他纏得沒奈何,又拿了一袋五十兩的銀子給他,“再多也沒有了。”
瞧著老三拿到錢喜笑顏開的模樣,宜馭就忍不住嘮叨:“你雖是庶出……”
“可一樣是乜家子孫,你也該為乜家出份力。”宜馭要說的話,他早已會背了。隻是話不妨說說,玩不妨照舊。
搖晃著手裏的錢袋,宜幸開心地衝意棲叫喚:“城裏剛開了一家興泰軒古董店,不是咱們乜家的產業哦!那裏麵搜羅了許多難得一見的古董,值得逛逛。”
宜幸別的本事沒有,倒有一雙識得好東西的慧眼,能讓他看得上眼的古董定是珍奇物件。意棲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去一飽眼福,隻是礙著四爺的麵……
“去吧!去吧!”宜馭揮揮手,給意棲放行,省得他人在這裏心早飛走了,別累他算錯賬。
宜幸和意棲得償所願地出了吞雲樓,兩人還邊走邊聊開了。
“意棲,你知道嗎?這家興泰軒據說店鋪遍布大江南北,店主很懂古董,也極有經商頭腦。”
“是嗎?有機會我倒想拜會拜會他。”
“我也正有此意……”
“他們倆是親兄弟嗎?”
兮時望著遠去的宜幸,再回頭瞧瞧努力工作的宜馭,無比感歎地發出疑問。她真的很好奇,親哥倆性格相差怎會如此巨大?
宜寞糗她:“你不是神卜嘛?這世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什麼事都用占卜術,我會跟師父一樣死得很快的。”白他一眼,愛說不說。
難得有她不知道的事,宜寞雖不愛嚼舌根,可這會兒他倒是多說上了兩句——
“說是親哥倆,卻非一母所生。”
宜幸的母親亞仙原是青樓名妓,被乜老爺納為妾,極受寵愛。亞仙本以為正室孔夫人死了以後會被扶正,誰知乜老爺緊跟著續了孟氏進門。
孟氏瞧不起亞仙的出身,連帶著也看不起宜幸,動不動就拿他庶出的身份說事。後來孟氏生下宜馭,有子為貴,她本以為會成為這個家最重要的人。偏偏乜老爺對亞仙寵愛有加,對玩劣不堪的宜幸也很是喜歡。這樣一來,孟氏更是將他們母子視為眼中釘。
宜幸十一歲那年,乜老爺準備帶著亞仙去北京談生意,孟氏為了同亞仙爭寵,堅持同行。不想在途中馬車翻下了山坡,他們夫、妻、妾三人摔得血肉模糊、不分彼此,沒有誰的身份更高貴些,也沒有誰更受寵些。
正室所生的宜馭和庶出的宜幸同時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
故事聽完了,輪到兮時感歎。
“你跟乜宜世倒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你們之間的性情也差太多了。”
“因為境遇大相徑庭。”
來乜家這幾日,兮時冷眼瞧著乜宜世,“他雖然擁有了原本屬於你的一切,但他並不快樂。”
“你想說什麼?”他抬抬眉頭,陰冷之氣再現於臉上。
在他溫文儒雅的外表下藏著難以言喻的固執,挑戰一個人的個性是極不明智的舉動,兮時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她揚起一張單純的笑臉衝向他,“說個故事給你聽吧!老和尚帶小和尚下山去化緣,有個姑娘要過河,可河水湍急,纖細的姑娘不敢過去。老和尚二話不說背著她過了河便放下了,小和尚看得瞠目結舌,又不敢問。走了二十裏地,小和尚終於忍不住問了:師父,我們出家人應不沾女色,您怎麼背個姑娘呢?老和尚說:我把她背過河便放下了,你背了二十裏地還沒放下呢!”
他是她故事裏的小和尚,他懂。
她不懂的是,可以放下的,他早已放下。放不下的,他無能為力。
乜家與滿清合作愉快,如此春風得意的日子隻持續了半個月,接下來一樁樁一件件的難事便接踵而來。
乜家的護衛押運滿清付的購買兵器的錢回安北城的途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仇天命將銀車劫了大半去。此次乜家損失慘重,礦主們的收益直接受到影響。
梓爺與宜世、宜馭檢討著這次的突發事件,據回來的護衛講,仇天命選在傍晚時將人手分於轉彎的山腰處前後襲擊護送銀車的隊伍。
傍晚、轉彎的山腰,這都是護送銀車的隊伍最為鬆懈的時候。
仇天命是如何得知銀車回安北城的準確時間以及途經地點?又是如何準確地計算出最易襲擊隊伍的機會?
除非護送銀車的隊伍裏有他安插的探子。
可準確的返程時間、路線隻有梓爺、宜世和宜馭三個人知道。宜幸生性放蕩不羈,他們生怕他會在酒後說漏了嘴,沒敢告訴他。而宜寞這幾日陪著神卜兮時在安北城外的山壑裏轉悠,沒空理會家中這些煩心事。
梓爺仔細盤問過所有護衛,又沒有人在運送銀車的途中跟外界發生過聯係。
一切仿佛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
謎解不開,底下人的議論也壓不下。
受損失的礦主們開始紛紛質疑乜宜世的執家能力,甚至冒出了要求重選當家人的言論,宜寞和兮時一進家門就聽到了這些。
“乜家會換當家人嗎?”下山這些日子以來,兮時發覺看家族內部的鬥爭比每天在銅鏡前換衣裙好玩多了。
孟子說: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這些都是師父教給她的道理,她五歲時就熟讀諸子百家,可下山後她才真正懂得這句話裏的殘酷。
“你猜,誰會取代你大哥成為乜家新一任的當家人?”
宜寞闔上雙眸,佛曰:不可說。
有人卻偏要選在這時候多嘴多舌——
“意棲,我得恭喜你。”
“三爺,你又拿我開涮了。”隨三爺從興泰軒淘了不少好東西回來,意棲一路上都揚著笑臉,“我有什麼可恭喜的?”
宜幸賣弄道:“你很快就會成為乜家的大管家。”
“你胡說什麼?”意棲故作不懂,“崔大管家是大爺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又沒犯什麼錯,怎麼會另提新的大管家?”
“你也會說崔大管家是大哥一手提拔起來的,那如果老四做當家人,是不是也該提拔自己的心腹做大管家呢?”他笑瞅著意棲,“你還想裝作什麼風聲都沒聽到嗎?”
意棲正色道:“我不認為四爺會接下大爺的位子。”
“沒有人不想擁有權力。”
認真地咀嚼著他這話背後的厲害,意棲頓了好半晌,忽而道:“你呢?也想過過做當家人的癮?”“當然,”宜幸的話半真半假,“如果我當上當家人,就可以隨便拿錢去醉春樓,什麼花紅、柳綠,我想要誰陪我就要誰來。但凡是我看得上眼的古董全都買回來,說不定我自己也能開間興泰軒。”意棲提醒他:“你若真當上當家人,哪來這麼多閑工夫隨心所欲地玩。”
“說得也是。”宜幸換上色眯眯的眼神瞅著他,“到時候,我就會變得跟老四一樣,沒工夫時常和你待在一塊兒了。所以,就算當家人的椅子放到我屁股下麵,我也懶得沾上去。”
瞧他那副賤狗看到肉骨頭的模樣,意棲不禁糗他:“你不會當真有龍陽之癖吧?”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斷袖分桃呢?”
他望著他,故意露出一副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模樣。
一如宜幸所言,在接下來的例行樓會上,礦主們正式聯名要求更換當家人——積極為乜家謀劃,如今又身為滿清女婿的四爺自然成了最佳人選。
乜老四當然一再推辭,可臉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卻看在大爺和梓爺的眼裏。
宜世坐不住地出了吞雲樓,迎麵撞上宜寞和兮時牽著玲瓏曬太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