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哥,你們怎麼全在這裏?連大嫂也在,快走!你們快走吧!”
宜馭本打算跑過來通知神卜兮時趕緊離開乜家,不想發現家裏人大多聚集在這裏,且一個個神色凝重,大嫂的身上似乎還帶著傷,是跟大哥吵架了嗎?他也來不及搞清楚當前的狀況,先讓他們離開危險之地再說。
“仇天命帶了一幫山賊衝進了乜家,他們是想洗劫咱們。那些精壯的護衛全都選出來押送銀車,如今一個個疲憊不堪,根本沒辦法抵禦那幫凶狠的山賊。小叔和老三他們在前麵擋著呢!小叔要我來通知家裏的所有人趕緊離開。”
宜寞一怔,揪住宜馭的衣領追問道:“你說什麼?仇天命帶人來洗劫乜家?”
他人在這裏,還有哪個仇天命會帶人來洗劫乜家?
“你想不到吧?”癱坐在地上藉卉笑得陰冷,“你以為你是最聰明的人,你以為你是最大的贏家,你以為你算無遺策,你萬萬想不到,還有人算計到你頭上來了。”
她一提,宜寞立即想到前段時間宜幸跟他說的那些話——
原本隻劫我們乜家的仇天命最近好像窮瘋了,但凡從山下路過的商隊,他們都不放過。原先還隻是劫銀車,現在連人都不放過。大姑娘也劫,小嫂子也擄——惡著呢!
“你是指張有水?”宜寞抬眉。
“原本你隻是讓他偽裝成你,好騰出身來在乜家探聽虛實。你沒有想到你扶他上位也給了他更大的欲望,他取代你,成了真正的仇天命。”
從人之欲,則勢不能容,物不能瞻也——人的欲望根本無法抑製,搶乜家是搶,劫大姑娘小嫂子也是劫。
如今張有水率領的那幫山賊索性盯上乜家的全部家當,也許一開始隻是為了劫點活命的銀子,如今卻從中看到了可以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的最簡單方法,不用勞作,不需努力,隻要一大堆人馬齊聚山下,那些原本看不上他們的富家子弟便會主動交出大筆大筆的銀子,還能搶到好女人。
山民終成山賊,而這一切卻恰恰是在宜寞的帶領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田地。
他造的孽,他來償,“我去看看,宜馭,你帶著大哥、大嫂盡快離開這裏。”
“二哥,還是你和大哥、大嫂,還有兮時小姐先行一步吧!”宜馭低頭自語,“我一個孤家寡人,沒什麼好怕的,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你們不同……”
“那答兒——她還在等著你去找她。”兮時突然開口,“我知道她在安北城北邊的一個馬場,你不想去找她嗎?”
聽兮時提到那答兒,宜馭的心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她離開的時候連句話都沒有留給我,我想,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
兮時笑問:“你休了她,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嗎?”
“當然不是。”宜馭反應激烈,“我是想讓她過得更開心,更隨心所欲,所以才放了她。”
“這不就是了。”兮時高深莫測地攤開雙手,掌心裏卻什麼也沒有,“我以神卜的名義告訴你,你和那答兒之間絕不會就這樣結束。”
接著她的話茬,宜寞勸他,“即便是為了那答兒,你也快點帶著大哥、大嫂離開這裏吧!”
宜馭果然是這個家裏最乖巧的孩子,聽了他們的話果斷地決定帶著大哥、大嫂從偏門先行離開。
“大哥、大嫂,我們走吧!”
大哥看上去有些精神恍惚,宜馭以為大哥是被這突發的情形嚇到了,二話不說直接拉著大哥往外走,藉卉捂著傷口慌忙跟上。
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宜寞突然問道:“你真的為宜馭占卜過,他和那答兒真的不會就這樣結束?”
古怪咕噥著,“又在騙人。”他太了解她的個性。
“騙人又怎樣?”兮時得意地噘著嘴巴,“一定要占卜出來的結果才是實話嗎?什麼是占卜?還不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所謂的天意。我告訴宜馭他和那答兒不會就這樣結束,那麼他一定會因為這個所謂的天意去找那答兒再續前緣,我的話便成了真,這便是天意。”
很多時候,天意即人事。
宜寞、兮時趕到前院的時候,以仇天命的身份領著眾多山賊前來洗劫乜家的張有水已經打到了二門。
古怪背著仍舊昏睡不醒的玲瓏跟在他們後頭,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居然讓他背著這頭熊,他覺得自己簡直比熊還笨。
小叔、宜幸和意棲領著一群護衛、家丁抵著通往內院的大門,一旦張有水過了這道門,便能直入擺放著銀車的內院庫房。銀錢方麵的損失還在其次,看他們來勢洶洶,估摸著一旦進入內院,那些丫鬟、嫂子將難以保全。
這樣一直抵著門也不是事,在那幫山賊的連番攻擊之下,門早晚會被攻破,而家中的護衛、家丁卻因為長時間的防禦而失了氣力,一旦山賊入侵,反倒沒有抵禦的能力,還不如提早出擊。
心下有了主意,宜寞跟小叔交代一聲:“我打算從偏門繞出去,從那幫山賊的後麵襲擊他們。這邊就由小叔和宜幸負責抵擋吧!”
“你去應付那幫山賊?”梓爺望著他手裏那柄緊握的劍,“你會武功?”
這會兒不是搞清事情因由的時候,宜幸攔下梓爺,“讓二哥去吧!”
宜寞剛走出兩步,梓爺的聲音便從後麵響起:“宜寞,你……你……”
“小叔,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宜寞不等梓爺將話問出口,主動說出他想知道的真相,“不管我做什麼,不管我是誰,我絕不會帶人來洗劫自己的家,做出傷害自家人的事。”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梓爺揮揮手,臨了叮囑道:“一定要小心。”
宜寞走在前頭,兮時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後,可憐古怪還得背著玲瓏一路相陪。他真的很想把這頭笨熊丟下,可兮時淩厲的眼神警告他堅決不行,他也隻能愚蠢地背著那個龐然大物。
宜寞手中那把原本隻做配飾之用的劍在這一刻起了作用,劍在手中,他麵上毫無膽怯之色,“兮時,這件事與你無關,你還是跟古怪先走吧!”他不想牽連任何人,更不想有人因他而受到傷害。
兮時自有她的道理,“你現在的命是我的,我怎麼能讓別人從我手上奪去你的性命呢?”
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也罷,就依了她吧!他仍不放心地問上一句:“你可以保護自己嗎?”
“你還是照顧好你自己吧!”她衣裙飄飄,瀟灑極了。
宜寞飛身出了牆頭悄悄地繞到那幫山賊的身後,趁其不備,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古怪在兮時的授意下丟了玲瓏,跑來幫他,她卻不動聲色地站在樹梢上遙望著下方。
有古怪幫忙,宜寞如虎添翼,奈何山賊人數比他在時多出數倍,他和古怪四隻手哪裏應付得過來?
他們殺得正酣,兮時忽然拉住了宜寞持劍的手,“走吧!沒用的。”
“你說什麼?”
“你打不過這幫人的。”
有人拿著斧子衝她而來,兮時掀起衣袖,霎時間那人頓時被甩出一丈來外,“這些人裏麵除了普通的山賊,還有軍隊裏麵的高手。你沒有發覺嗎?有些人之間用滿語對話,而且出戰極有秩序,他們是受過訓練的。”又有那不知死活的家夥想打擾她和宜寞的交談,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她隨手一丟,那人被簪子釘在了樹上。
她這麼一說,宜寞也發現事情不對,那些人試圖攻破乜家二門的方式很像軍隊攻城。莫非……“乜家的財富讓那些滿人垂涎三尺。”
乜家曾經打算賺滿清軍隊的銀子,如今看來人家是要來向他們加倍討回銀子了。
看清事情的真相,宜寞更加握緊了利劍,他衝上前去,兮時飛出的水袖將他卷了回來,“以卵擊石非聰明人所為。”
“我無法眼睜睜地看乜家上下被這群畜生徹底毀了。”
他欲上前對敵,她卻揪著他不放,“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是他將那些失去土地的山民帶上山做了山賊,是他帶領他們第一次下山打劫。那會兒,他們中的很多人提到打劫怕得手都握不住刀。當他們發現不用辛苦勞作,那些平日裏欺負他們的富人家的護衛、家丁就會哭爹喊娘地雙手奉上銀子,他們的得意迅速膨脹成一種成就感,一次又一次成功的打劫讓原本淳樸的山民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山賊。
乜家會遭逢今天的劫難,根本就是他乜宜寞一手造成的。
可這卻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他想要乜家重頭再來,他想讓大哥、小叔認識到他們所犯下的錯誤,他想打破乜家這種誰當家誰才有決定權的規矩——所以乜宜寞成了仇天命,卻也同時培養了另一個仇天命——張有水。
是他從那幫山民中發現頗有闖勁的張有水,是他想回到闊別五年的乜家卻又怕家裏人發現他同時也是仇天命的事實,所以他讓蒙著麵的張有水偽裝成他的模樣率領那些山民。於是,才有了今天“仇天命洗劫乜家”。
兮時是對的,乜家的命運該順從天意,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救乜家,是在害自己的手足。他是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同時也證實了自己的愚蠢。
他造成了今日的局麵該由他出麵收場。
“叫你們頭來。”
宜寞將劍插在地上,冷聲命令那些敗在他手下的山賊叫“仇天命”來見他。
“爺,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以這種方式見麵。”張有水揚著一臉痞笑眼瞅著宜寞,“要是在山上,您還真是我的爺,可惜是在這裏……”
他們之間已無舊情可續,宜寞直接道明見他的意圖,“你自稱仇天命,帶著這麼一大幫子人到這兒來打家劫舍,你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嗎?”
“爺,我可全是按照您的意思在做。”張有水笑得連眼睛都找不著了,“爺,您忘了嗎?是您將我們這幫人組織到山上,專門搶劫乜家的銀車。如今我不過是照您的方法行事罷了,本來我是讓大夥埋伏在前麵的山道上的。誰知爺你去了又回,我隻好帶著大夥奔這兒來了。”
“我並沒有安排這次的搶劫,誰讓你自作主張?”
張有水還振振有辭:“您身旁的藉卉啊!”
宜寞心中一沉,他早該想到,藉卉不會把滅掉他的辦法係在兮時一人身上,她怕是早已與張有水合謀想要將真正的仇天命替換掉——哪裏還有什麼真正的仇天命?他自己不也是假的嗎?
隻是,藉卉怕是也沒有想到,張有水的欲望在金錢麵前越發膨脹,他不僅要成為真正的仇天命,更要取得乜家所有的財富以及由此而帶來的權力——他選擇與滿人合作。
到了這時候再跟張有水談前塵往事毫無意義,宜寞開出最現實的條件:“我做主,乜家所有的銀子都歸你,你領著你的人滾回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