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我攪了攪咖啡,抬起頭來看著問我話的人。
“為什麼這麼問?”我笑,端起咖啡小啜一口。有點苦,因為我沒有加糖,隻加了牛奶。
薛懷禮笑笑,撐著頭,靠在沙發上。他現在跟我一樣,喜歡不坐沙發,改坐地上。好在他的那些職員不可能看見這樣的他,否則難保多年樹立的威信。
他開口:“我還不了解你?”
我微笑,垂下眼去。是的,他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他。我似乎永遠無法在他的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和想法。而這種感覺,也從最初的害怕、防備,到漸漸習慣,最後演變成一種理所當然。
好像跟他聊工作上的煩惱,聊珠珠阿藍鬧的笑話,聊天文地理政治藝術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好像他成為惟一一個時常出入我房間的異性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好像他再忙都會常常跟我聯係交流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好像這樣的親密……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真的能夠這樣嗎?
就算不曾與其他男人有過深交,但我也知道,其實我和薛懷禮的關係是比較曖昧的。
我幽幽看著他,“我們認識多久了?”
對於我的這個問題,薛懷禮並沒有驚訝,他偏著頭想了想:“兩年了吧?”
是啊,羅浮生死了多久,我們就認識多久。盡管……我們真正成為朋友的時間才不過一年。
“羅浮生也死了兩年了。”薛懷禮又道。
我抬頭。
“……為什麼提起他?”我有些不高興。
薛懷禮坐起來,直盯著我:“為什麼不可以提起他?蕾,他不是禁忌,至少不該是你的。”
我看了他一眼後調轉視線,“什麼禁忌不禁忌,我隻是不想提起這個人。”
“難道你還……”薛懷禮有些遲疑地問。
“當然不可能!”我臉漲得通紅,不是害羞,是生氣。薛懷禮因我的激動而沉默下來,他的眼裏閃了一閃,我知道,他並沒有相信我的話,反而更加堅信他自己的懷疑。
我咬著嘴唇。他不是很了解我的嗎?為什麼在我說真話的時候不相信我?我有些動怒,隱忍著站起來:“你明天一早不是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
如果是在往常,這樣的暗示一送出去,甚至不需要我說什麼,隻要不經意地露出一點疲態,薛懷禮都會體貼地起身離開讓我休息,但今天的他卻保持著坐姿,看也不看我。
一時間氣氛有點僵,我暗歎一聲,又坐下來,薛懷禮冷凝的麵孔沒有一點笑意。
他也生氣了。
其實薛懷禮很少生氣,或許是他將這一麵的他隱藏起來了,所以我看見的他總是帶著笑容,然而不知為什麼,此刻的他更有真實感。
他終於發現:“你在笑?”
是的,我望著薛懷禮輕笑,因為我冷靜想一下後,便明白他剛才的表情是為何來:原來,他是吃醋。
薛懷禮被我笑得有點糊塗,不過我的笑容也讓他的表情緩和下來,最後他有些別扭地搔搔頭,弄亂了自己的頭發,“沒什麼可笑的吧?”
我真的收起了笑,隻留一點淡淡的笑意在臉上。
“其實,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喜歡過羅浮生,更談不上愛。”我輕輕開口,“阿藍對羅浮生的感情,才是愛,甚至常月儀也愛羅浮生,我的那個……隻能算是一種迷惑吧。”
薛懷禮皺著眉,不過卻凝視著我,可能他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我、阿藍、珠珠,還有羅浮生,都是初中同學,說起來我們認識也有十年了,從一開始我便知道阿藍喜歡羅浮生,而羅浮生,也喜歡阿藍。”想起曾經那段青春歲月,我忍不住露出懷念的表情,“羅浮生……總是給人很溫暖的感覺,無論對任何人,都是永遠溫和的笑容,我想很少有女孩子不會對他動心的吧?而他和阿藍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是那種特別純特別純的愛情,也是每一個女生所豔羨的愛情。我是不相信愛情的,珠珠也因為她自己的原因並不太相信所謂的幸福童話故事,但是我們看著羅浮生和阿藍一路走過來,感情仍然那麼好,所以我們不得不相信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正的愛情存在的。可以說,他們的感情,是我和珠珠的一種信仰,是所剩不多的,對‘幸福’的衡量標準之一。”
“不過,”我想起兩年前知道的那個真相,“羅浮生毀滅了我的這種信仰,原來再美麗再純潔的東西,也會有變質的可能。是啊,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醜陋的,也根本不可能有完全不被汙染,完全潔白純淨的愛情。”可笑的人是我,是曾經相信它確實存在的我。
“那樣的感情根本不是愛情。”薛懷禮在思考片刻後接上了我的話。他看著我,很認真地說:“甚至我認為愛情並不是什麼‘潔白的,不被汙染’的,因為那樣的感情,經不起考驗,而且就算通過考驗,也恢複不了原來的模樣,所以我倒覺得愛情這東西可以單純一點來看,它是兩個人的互相吸引,因為強烈的想在一起的願望,讓相愛的兩個人自覺地忠於對方,愛護對方,甚至不惜犧牲生命讓對方幸福。”說到這裏,他微微停頓一下,為之失笑,“真是的,我怎麼會在這裏同你討論愛情是什麼……其實愛情到底是什麼,有誰可以說得清,拿我自己來說吧,我就從來沒想過,會有一見鍾情這樣的事發現在我身上。”
我略感吃驚,抬頭望著臉色微赧的薛懷禮,他不好意思地瞥了我一眼。
說到這裏,不禁讓我想起一個一直很想問的問題,“薛懷禮……”我放下手裏的杯子,轉身抱膝,暫時沒有看他的臉:“你在飛機上叫住我,那個時候,你怎麼知道我吃的是安眠藥?”其實我更想問的是他為什麼會叫住我。難道真的隻是好心的忠告?
“因為我念書的時候,也依賴過那個東西一段時間,所以我一看便知道你吃的是什麼。那個時候你一臉青倦,而你一次又是吃四顆,我禁不住就叫住了你,對了,蕾,你現在已經沒有吃藥了吧?”
這個答案讓我有點失望。我以為他剛才說的一見鍾情的對象……會是我。
“嗯,我現在的睡眠好了很多,不需要依賴安眠藥了。”我還是用平常的語氣回答了他。
“……快過年了,想一想真快,我們是去年三月重逢的吧?又是一年了。”薛懷禮突然轉變了話題,令我有點措手不及。
“啊……是。”我迷惑地回答他。
薛懷禮猶豫了一下,很慎重地開口:“今年春節你是一個人過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
薛懷禮的父母離異後,母親嫁到了日本,而薛懷禮則每隔一年去日本陪母親團聚一次,跟那邊也有一點生意上的來往。這些我是曾經聽他提起過,隻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會邀請我跟他一起到日本去。
怔怔看了他一會兒,我不可思議地笑起來:“我?我拿什麼立場跟你去日本?”我掩飾著轉過頭不看他,“而且我也沒有那個能力去日本啊……”兩年前我去日本時用掉了爸媽留給我的最後一筆錢,還跟餘媽媽珠珠她們東拚西湊才有錢買了來回機票,最後一年的學費都是我打了好久的工才還上的,所以如今就算我想去日本,也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薛懷禮有些急了:“你不想再去看看富良野嗎?如果是經濟方麵的問題,我可以……”
“不必了。”我打斷他的話,冷冷的,“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富良野——一個冰冷的白色世界,一個讓我埋掉夢想的地方,我知道自己是討厭富良野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又時常夢到它。
還有……經濟上的差異,也是我跟薛懷禮在一起時,偶爾會令我感到難堪的東西。
“你真的不去嗎?”薛懷禮似乎非常失望,“那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裏過年?”
一個人過年也沒什麼不好。我掛起足以保護自己的笑容望著他:“對,你自己去吧,玩得開心點。”
薛懷禮的眼神有些複雜,他看我良久,吐出一口氣,“蕾,你太好強。”
我隻是笑。
好強?是的,我是好強,不然我一個人活不到現在。
就算身邊沒有任何人,我也要一個人活得開心。
薛懷禮,這,可能是我跟你最不相同的地方,也是你惟一無法體會之處。
“那麼蕾,你會來送我吧?”薛懷禮如此問。
我抿著嘴笑:“……我可以考慮來接你,畢竟你回來時應當會帶土特產。”
“如果要我的土特產,那麼送我和接我時你都要來。”麵前的男人居然學孩子樣的跟我說話。
“……不是吧?”我笑,然而我知道自己的心裏是願意的。
薛懷禮挑高眉,做了一個“就是如此”的表情。
然後他也笑了,帶著眷念似的笑容望著我,“我會早去早回。”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還是暖了一下。他的眼睛分明在說:這邊,有讓我非常掛念的……人。
薛懷禮去日本的那天,正是公司裏忙著清算的日子,我幾乎脫不開身的,不過我答應了要去送他的飛機,所以不可以食言。
好不容易向公司拿到三個小時的假,我攔了輛出租就急急忙忙趕向機場,算時間薛懷禮應當會比我先到機場,畢竟他有自己的車。
我一邊看表,一邊打電話給薛懷禮。
“怎麼搞的,為什麼一直是‘通話中’啊!”我有些惱怒再次狠狠按下“重撥鍵”。半個小時前在公司打他的電話就是“該用戶正在通話”,到了現在還是“請稍後再撥”。
我倒不是怕別的,就怕他臨時決定換個航班什麼的讓我撲一個空。而且薛懷禮的這個私人手機號隻有熟識的朋友才知道,他不是會拿著手機跟朋友煲電話粥的人,通上半個小時電話的情況我更是一次也沒遇見過。他不會有什麼事嗎?
再打他的另一個手機,卻是關機,如此的話,他的公事應當是交待完了才對。
真是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