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少年漸煩惱(3 / 3)

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女生,他也隻能使最後一招了。

“啊,那你跟你爸爸媽媽出去吧,嗯,再見。”

掛斷。

他毫不在意地轉身就往房間走去,絕代雙驕,我來了!

那邊蔣姓女生抱著話筒,苦苦思索最後幾句話的深刻含義。

“講完了?”姑姑一聲叫喚,定住他自創的淩波微步。

“嗯。”唉,為什麼女人都這麼煩呢?

“暘暘,姑姑不是反對你和同學來往,但是你三天兩頭和女生打電話,總歸是不太好的……”不是擔心侄兒幹出什麼壞事來,畢竟他平時都是很乖的。她隻覺得該盡一個長輩的規勸之責。

餘暘委屈地辯解道:“都是她們打來的啊,而且也不全是女生。”都是那幫家夥到處宣傳說他家裝了電話,而且他講電話的態度好到亂七八糟,才會有這麼多人膽敢不怕死地來試著玩。

“姑姑知道,是你魅力比較大。”餘儷笑看眉清目秀的侄兒,大哥大嫂五官裏好的地方,都被他給繼承來了呢。

“啊?”餘暘張大了嘴,疑惑,“什麼魅力?”不就是一群人無聊尋他開心嗎?魅力又是啥玩意兒?

原來他還不懂這些。餘儷有些吃驚。他那堆武俠小說裏不是常有人談戀愛嗎?“魅力就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啊。你不知道嗎?”

餘暘更吃驚,“她們怎麼會喜歡我?”怕他還來不及呢,他是上課說話做小動作被老師叫去辦公室再教育的慣犯,偶爾還會打幾場小架玩玩,雖然算不上罪大惡極,但也是號令人頭疼的人物,怎麼會有女孩子喜歡他?吃錯藥了她們?

現在她相信丈夫關於暘暘看武俠小說,都是見到人家談戀愛就刷刷刷地翻過去,單挑比武來研究的論斷了。

餘暘十二歲,六年級。

餘暘今年當上了小隊長,這是他小學生涯中惟一一個“官銜”,因為姑姑一句似真似假的歎息——我們家的孩子,就暘暘一個人是沒當過“官”的。於是他自薦去當了小隊長,手臂上掛著一條杠子走來走去,弄得他好不別扭。

他的職責是每天放學後督促自己小隊的人掃地,教室加包幹區都是他指手劃腳的地盤。因為同組同學都是關係很好的幾個,放學之後的時間就等於是變相的在玩,倒也開心得很。

這天他回家,看見幾個男人從家裏出來,心想大概是姑姑姑丈的客人,就衝著他們笑了笑,那些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走開。

好家夥,竟然還有人對他天使般的笑容免疫?

餘暘頗為失落地推開門進去,下一刻就被滿地的狼藉嚇到。

姑丈蹲在牆角,不發一言;姑姑坐在沙發上,靠在姐姐肩上哭,姐姐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好像來到這裏以後,姐姐就沒有哭過。

“姐,怎麼了?”餘暘走到景麵前,輕聲詢問,生怕驚嚇了姑姑。

景輕歎,“姑丈有一大批貨壓住沒辦法轉手,合夥人跑了,剛剛這些人是來找姑丈要貨款的。”貨款以前都是先付頭期等找到買主脫手拿到錢後再繳尾期,現在那些布匹根本就沒人要,家裏哪來這麼多錢還人?

餘暘並沒有十分聽懂姐姐的話,但至少感覺到,眼下的情況,應該是十分糟糕了。

“那,怎麼辦?”

景看看泣不成聲的姑姑,再望望委靡不振的姑丈,無奈搖頭,“不知道。那些人說,他們還會來的,如果姑丈沒辦法籌到錢,那麼就法庭見。”

“阿詳,要不我們逃吧。”餘儷擦了擦眼淚,對丈夫說。

“逃?就算真逃得開,暘暘他們的學業不是荒廢了?況且明明我欠了人家錢,怎麼能拍拍屁股逃走就算了?”姑丈的眼睛裏布滿血絲,語氣卻是十分堅決。

景心中升起了久違的愧疚。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地不成為姑姑姑丈的包袱,想不到還是拖累他們了。

“姑丈,你們走吧,暘暘我來照顧就行了,反正三哥住在宿舍他們找不到——”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姑姑生氣地責備,“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姑姑剛才心一急,沒想到你們讀書的事,是姑姑不對,你可別自己胡思亂想去了。”

景無言。怕再說下去,姑姑又有更多的抱歉,他們姐弟……受不起。

“我們分頭去借錢吧,儷。”姑丈猛地站起來,“賣了這張臉皮,東拚西湊,好歹總還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

姑姑跟著站起,“我先去銀行裏看看還有多少存款。”她抱歉地看向景,“小景,你們兄妹賺來的那些錢,姑姑隻能先拿去應應急了。”上次被他們發現後,她以自己的名頭又開了個戶頭,專門存餘家兄妹塞給她的收入。

景有些了然,連忙說道:“那些錢你們早該用了,現在能救急,當然要拿出來。”

“嗯,那我們先出去了。你和暘暘乖乖看家,有人來了也別去開門——”

“我知道啦,你們快去快回。我們等你們吃飯。”景一手一個,皮皮地將餘儷夫婦往外推。

姑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可千萬別告訴老二個這事,他大老遠的操心也沒用。”

“知道了知道了。”景揮揮手,卷起袖子去廚房做飯,“別忘了把門帶上。”

她隻是說知道了而已,可沒答應。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暘暘,給你二哥打電話!”

三天後,暇趕回了家,帶著妻子以及對方豐厚的妝奩。與他那嬌羞不勝的妻子不同,暇臉上沒有新婚的快樂,隻有比更甚原來的冷靜沉肅。

他沒多說,也沒人好意思當著他們夫婦倆的麵問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隱約猜到,暇為了幫忙還錢,付出了很多很多。

這一年最讓人開心的事,就是餘暘在畢業考試中,拿到年段最高分,跌破所有師長眼鏡之餘,還輕輕鬆鬆地進了本城最好的初中,校方舉行的超難學力測驗結果更是讓他被劃進了人人稱羨尖子班。

誰也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問餘暘,他通常會露出再純潔不過的笑容,搔搔頭說:“我也不知道啊。”

餘暘十三歲,初一。

餘暘在所謂“尖子班”的痛苦生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究其原因就在於他是常人,而班裏其他生物,從老師到同學,都個頂個的怪。

早上到校的時間定在七點,對於剛從小學升上來、習慣睡到七點半才起床的他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折磨,誰知道這一班的外星人們竟然非常自覺地要求把到校時間再提前一點,說是在學校早自修效果非常好,如果不好好把握時間一天學習效率都會降低。

感動得要死要活的班主任龍心大悅,為了感受一下全票通過的虛榮,還特地假惺惺地說,“同意班長建議的同學請舉手”,沒到一秒鍾長長短短的手就完全籠罩了教室的上空。

誰料受過特殊訓練的老師竟然還能撥雲見日地發現有人躲在角落裏負隅頑抗,於是那一天,餘暘就成為尖子班被老師“請”去辦公室談話的第一人。

老師唾沫橫飛地從學習態度到積極性、令行禁止意識等等方麵教誨了他整整一個鍾頭,餓得他是隨便聽他說什麼統統應“是”,隻求能夠快快解脫。反正少數服從多數,他就算再怎麼反對也不得不根據全班同學萬眾一心訂立的時間表作息。要知道學校跟他家簡直就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騎車都需要四十分鍾才能到,現在又說要六點半到校,那就意味著他每天早上得在五點起床才有吃早飯的時間。

整個初中生涯,餘暘每天都會想至少一遍的事情是,他怎麼就不會輕功呢?

不但如此,班裏的每個同學都是那種隻要有一本練習冊在麵前,廁所可以不上,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一定要用最快最密集的方式將之“消滅”掉的學習狂。所以在別的班級下課傳出響亮的喧鬧聲時,尖子班裏永遠靜悄悄,不是老師拖堂,就是學生自習,看得每個路過的老師都羨慕不已,然後在自己任課的班級拚命宣傳說尖子班有多麼多認真,多麼多麼自覺,聽得人耳朵都長繭了還是不肯住口——這是在普通班就讀的簡單說的。

他是多麼懷念以前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當然這個隻是比喻豪邁灑脫啦——的生活啊,早知道就不要那麼傻乎乎地去認真做那些測試題了,他出試場的時候才知道其實有很多人隻看到第一題不會做,就趴在課桌上睡了一個小時。當時要是讓他知道尖子班那麼沒勁,非在試卷上畫幾個鴨蛋然後直接交卷不可。

沒過多久,餘暘就被發現是尖子班裏的異類了。他幾乎沒有一天早上是按時到校的,他幾乎沒有一節上課是不睡覺的,他幾乎沒有一課作業是不抄別人的,他幾乎沒有一次考試不是墊底的。

傷心欲絕的班主任難以接受自己班上怎麼會出現這種害群之馬——不對,簡直是害群之驢害群之牛,從教務處的考卷檔案裏花了三天三夜時間不眠不休地找餘暘當時測驗的試卷,誰知道竟然就是他那張不見了,心虛的保管員承認他某次內急時隨手抓了張紙用以“搶險”。班主任對此至感懷疑,甚至一度揣測是不是餘暘在學校內部安插了什麼細作之類。

雖然搜證工作無功而返,但這並不表示他就可以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現這樣禍國殃民的敗類,終於,期末考試的全年段第五低分讓餘暘如願被逐出師門,改投普通班門下。

“沒關係,”姑姑知道了以後一句重話都沒說他,“本來你進尖子班就出乎意料,現在回到正軌,也是件好事。”

這一年,市場回暖,姑丈那積壓了半年多的賠錢貨一下子成了搶手貨,狠賺一筆。全家心裏樂開了花。

這一年,景複讀考上重點大學,又是喜事一件。

這一年,暇拿到碩士學位,回家幫忙姑丈打理公司,公司日益成長壯大,從原來的異地貿易擴展到境內外貿易,簡陋的老房子拆掉以後,全家人搬進了嶄新的大房子,生活一天天好起來。

暇畢業回來,妻子並未隨行。“我們離婚了。”在姑姑問起他時,暇如此回答,臉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