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房裏書桌上沒刻完的圖章,再看看地上東倒西歪的豬頭男,她知道暫時是沒有機會享受寧靜的氣氛了。
也罷,索性也重溫一下N久沒看的動畫片吧,傻是傻了點,至少不費腦筋。
結果就是有兩隻豬頭對著屏幕整整傻笑了一個鍾頭,看完後又用小新甕甕的聲音吵架一百二十七分鍾,最後相視笑倒。
“原來你也是蠟筆小新的忠實fans之一嘛。”餘暘一邊笑一邊調侃。本來以為她應該喜歡那種很高深的東西,好在還是比較大眾化。
“Fan是說不上,高三的時候老是被老媽拖著看,習慣了。”
餘暘大驚,“你母親喜歡看這種……”
容與沉痛地點頭,“我都不知道她怎麼迷上的,突然有一天借口說我升學壓力太大,應該多看看電視,然後就老催著我放學早點回家看動畫片‘減壓’。記得有段時間她特別迷戀柯南,每天都像警犬一樣到處轉來轉去等著破案。”最後被鄰居懷疑得了失心瘋,強烈要求遣送到鄉下休養,老爸為了家人和鄰居的安寧著想,不得不犧牲小我,假裝有外遇來吸引老媽的全部注意力,那段時間真是雞飛狗跳、天下大亂,她每天回家之前都會長歎一聲家門不幸,然後進門就戮。
餘暘越聽越覺得好笑,最後幹脆爬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直嚷嚷著肚子痛。
“你們家的人都很有趣。”良久,他才平靜下來,作出結論。
容與拚命搖頭,“哪是?我哥已經被他們嚇得不得不奮發圖強,高中一畢業就跑到國外念書逃離這個虎狼窩。你要是我們家的人就會知道有多恐怖了。”
“是嗎?”一個正常而快樂的家庭,恐怕他隻會求之不得吧。
容與注意到他眼中的一閃而過的黯然,忽然想到夜遊那天他後來對大海喊出的話,心中稍微有點明了症結所在。
不過人家的家務事,她不應該過問的。
“你很喜歡看動畫片?”
說起這個餘暘就來了勁。
“是啊。上小學的時候班上就流行看漫畫,《聖鬥士星矢》、《小叮當》、《亂馬二分之一》、《幽遊白書》……反正很多,不太記得清了。那時候家裏很窮,不可能給我買這些沒用的圖畫書,所以都去向同學借。那些男孩子自己也把漫畫當寶貝,不肯輕易給別人看,所以就隻好訴諸暴力——誰如果不借我,就揍到他們肯為止。”
他看容與沒什麼反應,以為嚇傻了,於是笑著說:“男生總是能找出一千個打架的理由,像你們女生就文氣多了。”
容與笑笑沒說話。如果告訴他自己曾經日扒男褲十二條,整得所有欺負她的男生哭爹叫娘,餘暘會不會嚇死?
“那時候已經有很多動畫片了,《變形金剛》、《希曼》、《希瑞》、《天空戰記》什麼的,都很好看……”
“你有沒有看過《森林好小子》?”
餘暘一拍大腿,“對對對!還有《森林好小子》,那部片子搞笑極了……”
“《大力水手》?”
“是是是!我也看過!那段時間特別喜歡吃菠菜!”
“《灌籃高手》?”
“那麼經典的東西白癡才沒看過!我也是在那時候才深刻體會到你們女生是多麼花癡的……”
“花癡?那叫欣賞懂不懂?流川楓那麼帥,仙道那麼帥,小三那麼那麼帥,我們就是欣賞,怎麼著了你!”
“帥什麼帥?連門牙都沒有了,哪裏帥?”
“你有膽再說一遍!”咬牙切齒外加熊熊火焰。
“我說三井壽——那個,很帥,對,很帥很帥。”嗚嗚嗚,好男不跟女鬥,花癡在偶像被挑釁的時候通常很可怕的。
“這還差不多!還有櫻木……”
這回不必她說,餘暘自動接上:“櫻木也很帥,嗯,又帥又有爆發力!”
容與叉腰道:“帥個頭!他那種叫可愛好不好?尤其是變小的時候,真的很想撲上去咬他一口……”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燈光下,兩人因為回味往昔歲月,難得地相處融洽。
容與不知道為什麼事態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自從那天之後,餘暘待在她這裏的時間越來越長,變本加厲侵占她的土地和空間資源,儼然變成這裏的第二個主人。任她怎麼暗示怎麼明說,怎麼罵怎麼趕,他就是賴著不走。到現在她都不好意思再趕人了,他還是厚著臉皮坐在她的房間裏看碟,愜意無比,自然無比。
她惟一的收獲是多了一個免費勞工,舉凡掃地倒垃圾擦地板修電腦刷馬桶,隻要是體力活的,他幾乎都包了。而舉凡吃飯睡覺工作,隻要是日常行為的,他都在這裏幹了——別懷疑,不但是手提電腦,餘暘連鋪蓋都帶來了。好幾次都在客廳裏打地鋪,說服她的理由是沒有睡過任何一張床比這裏的地板更舒服,並且晚上如果又可疑分子潛入的話,他還可以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她提供逃跑的充裕時間。
為什麼他會賴上她?他們不就是在網上見了麵隨便吵幾句的網友而已嗎?為什麼到現在成了這種不尷不尬的半“同居”狀態?不是說餘暘人不好,總的來說他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會主動買東西來請她吃,上次不小心受傷他也很關心,偶爾會來鬧一下,但在她做正經事的時候卻從來不吵。像現在,她在畫畫,他則戴著耳麥看片子,就算被片子裏的情節逗樂,也會笑得很小心,很小心。
但是她總覺得不太舒服。原來是因為想要有個個人空間才搬到校外來住,現在又出現這麼大一個存在物,那麼她搬出來的意義在哪裏?還是沒有一個人住啊。
而且她不懂餘暘這個人。他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活潑好動,但卻有耐性把《第七封印》看上十遍;他學的是廣電,但是卻好像什麼都懂一些,他把電腦拿來不僅僅是為打電腦看碟,有時會寫節目策劃案,還有時會編幾段程序,據說是朋友接下一些Case,而他負責其中比較簡單的一些步驟,就連有時候看她畫畫,都能說出些門道來。
真的很奇怪……
“偷看我!”餘暘摘下耳麥,捉到她探究的眼,蹙起的眉,不禁露出促狹的笑容。
“誰偷看你了?我不過是在沉思而已。”容與不知道自己的臉看起來什麼顏色,隻覺得有點熱。
他不信地審視她,然後轉過頭去,“你要看就看啦,反正本少爺天生麗質難自棄,被看也是應該的。”
“自戀狂。”容與鬆了口氣,感謝他沒有再逼問下去,弄不好最後的結論會變成她暗戀他,那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你畫完啦?”
“還沒。今天的部分完成了。”
“要不要來看電影?”他誠意邀請。
“什麼片子?”如果又是第七封印的話,她敬謝不敏。
“《霍克船長》。”
容與挑眉,“彼得潘?”
餘暘點頭,“你看過嗎?”
“看過書。”她走到他身邊,席地坐下。
很好,今天他的品位又回歸兒童片。
“其實這種兒童片、動畫片反而難拍,既要讓孩子喜歡看,又最好能讓大人在看過之後有感觸。”
“就像你最熱愛的人猿泰山?”據他說,自己對那部動畫片簡直有異乎尋常的執著,每隔一段時間,就一定要拿出來溫習一遍。
“對啊,那裏麵有很多可以想的東西。”餘暘頷首,微閉的雙眼像是在掩飾什麼。一部動畫片裏承載了許多的內涵,母愛、友誼、對非我族類的疏離、兩個世界都找不到歸屬的彷徨……沉重的主題藏在輕快抒情的節奏裏,藏在最讓人不設防的載體下,欲說還休。
容與不再說話,開始靜靜地看片。
不願長大、不願失去父母關懷的彼得潘,於是有一天消失了,來到一個永遠都不用長大的地方……
哪裏來的虛無島,哪裏來的永遠童年?
再回首時前塵已逝,溫蒂已老,不如忘卻。
人,總是要長大的。
“暘暘,你最近跑去哪裏了?家裏都不怎麼見得著人。”餘儷出聲喚住背著電腦包上樓的侄兒。
怎麼姑姑在?枉費她算準了家裏沒人才挑這個時候回來。餘暘轉身走到她跟前,滿臉堆笑,“最近在跟同事趕個要緊的案子,每天都弄得很晚,所以就索性睡在他家裏了。”
他一個實習生就要做這麼重要的工作?餘儷覺得有些蹊蹺,但由於餘暘“前科”良好,倒也沒多做推想,隻是說:“你可別光顧著工作搞壞了身體。像你二哥別看他好好的,其實一身是病!”
餘暘眼神幾不可見地黯了黯,恭順地說:“我知道。”二哥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他怎會不知道?也因此,他不會碰他的基業一分一毫。
“現在你的工作完成了,可以回家咯?”孩子們這幾天都怪怪的,平常最會耍寶的暘暘又一直不回家,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我……呃,其實我是來拿換洗衣服的,一會兒還要去趕工。”再多躲幾天,二哥總會明白他心意堅決的吧。
“這樣啊,那你至少要留下來吃晚飯吧?”
“不吃了,我和同事一起吃。”一會兒還要再去買幾客小籠。上次沒有把店址告訴容與的好處是他可以借給她送飯之名行占巢之實。
餘儷拉長了臉,“暘暘,你是不是有是事瞞著姑姑?”
“沒有啊。你怎麼這麼問?”裝無辜他最在行了,絕對天衣無縫。
“那為什麼連留下來吃頓飯都不肯?”餘儷猜測道:“是不是你二哥又逼你去上班,所以你躲著他?”
餘暘差點就要大讚姑姑英明神武了,“二哥?沒有啊,我們最近都沒有聯絡,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
上次那種場麵,對誰都是個傷害,何必再來一次呢。
“真的沒有?”
“沒有啦。你放心,如果他再逼我的話,我二話不說第一個就找你當保護傘。”他很海派地抱了抱姑姑,邊轉身邊說,“我上去啦。同事還在等呢。”
餘儷看看從他衣服上抓下的一根長長的發絲,仔細端詳。
恐怕,一向乖巧的暘暘,最近不太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