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越溪虞美人(2 / 3)

再後來,變成了勾心鬥角,你引蛇出洞——七破窟部眾欲引開伽藍和尚去毀地,我便金蟬脫殼——伽藍以一小群僧眾佯裝上當,牽住七破窟部眾,同時讓一群武僧留守護地,以備不測。好好的兩塊地,被他們挖得東一個坑西一個坑,慘不忍睹。挖了半月餘,終究還是變成了以武過招的局麵。

待到期限之日,清點草芽時,伽藍的賽地裏一片狼藉,草芽全讓不知哪兒來的一群小羊啃得一幹二淨。伽藍僧眾有苦不能言,念了百遍《觀世音神咒經》,還得讓八歲的放羊小倌寬心:善哉善哉,啃了他們的草不重要,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千萬別讓這種小事成為心魔……

——自欺欺人,妄語、妄語!

——佛啊,麵壁,小僧要麵壁!

數都不用了,春季種草——七破窟勝定!

待到夏日來臨——比種茄子。

和尚的茄種茄苗要麼從山下村人處購得,要麼是化緣得來,七破窟所做的……時隔久遠,若此時再問七佛伽藍僧眾,他們會熱淚盈眶,無一反對地認為——“無所不用其及的卑鄙”是對七破窟部眾最貼切最精準最適當不過的形容。

爛掉的茄苗……善哉善哉,算了。

結出的茄果被人偷偷摘走……善哉善哉,防一防,也算了。

等到紫花開過,紫茄懸枝時,前車之鑒讓伽藍僧眾早早守在茄樹邊,盡管不遠處七破窟種的茄樹上沒幾顆茄果,他們仍不敢掉以輕心。

上防飛鳥,下防走禽,覺得萬無一失的僧眾們,偏就沒防到“霹靂彈珠”這一招。小小彈丸,彈一顆,茄果就炸一顆。

不是落地,是炸、成、稀、爛。

結果,夏日種茄——七破窟又勝。

當然,七佛伽藍也有贏的時候:諸如抄佛經——在兩個時辰內抄佛經,允許參賽者相互幹涉、阻撓,以最終抄多者勝;諸如背佛經——限時讀閱《大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以能默誦多者為勝。

比賽時,江湖盛事不過如此。不比時,七破窟又在幹什麼?

他們是人對不對?

人總得吃飯是不是?

玄十三之所以神秘,其下的七位窟主之所以為人津津樂道,因為他們占盡江湖人嫉妒的優勢:一,七破窟武藏豐富,武經武籍武典應有盡有,奇兵異器別具一格;二,七破窟財力敵國。

財力敵國意味什麼?

意味七破窟的產業遍布全國,黑白兩道所向披靡,陸運海河一掌江山。

要明白,七破窟有七位窟主,雖然賢劫窟的那位至今沒在人前露過麵,這隻會令賢劫窟主更神秘,更引人好奇,其他六位,在比賽之餘則分掌不同領域,即:武力、信息、醫藥、財力、外交。

七破窟上至尊主,下至部眾,無一例外地認為——財力和武力,是決定江湖地位的兩大利器!

大概而言,化地窟和夜多窟是七破窟的武力支柱,扶遊窟主掌信息,須彌窟主掌財力,飲光窟主責外交。當然,行走江湖,難免被人劃些粗粗細細大大小小的傷口,此時,厭世窟無疑是天神下凡。

厭世窟,主掌藥術藥理,同時也是七破窟財力支柱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廣布城鎮之間的大小藥鋪、香藥店等,與須彌窟、化地窟一動則千百金銀的收入來說,的確小了點,但無人否認它的重要。

雖說……那個……厭世窟主每每招待的茶水總讓人喝得不怎麼舒坦。

如果你想嚐嚐上吐下瀉的美妙滋味,不妨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我才不要……呢。”泡在浴池中,長孫淹喃喃自語,暖水回流,愜意遊遍全身。

阿閃自誇了兩盞茶的工夫,這段時間裏,足夠窟內侍者燒水、注池,供她沐浴。她聽得明白,因為七破窟目前正忙於此季比賽,所以阿閃口中的夜多窟主,也就是在武林中有著“玉扇公子”之稱的閔友意,昨夜一回來便被七破窟主管逮到,因他賽事在身,走不開,便吩咐阿閃陪伴她,隔日帶她上七佛伽藍。

去不去七佛伽藍,對她並不重要。她隻是想看一看那人,了一份心願罷了……輕吐歎息,淡淡絨霧中,這道歎息仿佛脫梢墜湖的一朵菖蒲,卻在落湖的一瞬被掠波而來的飛燕銜去,再無痕跡。

浴池不大,設計卻極為機巧。從山中引來的活泉注入置於池外的巨大石缸中,缸壁上有高低兩處活塞,用以控製水源流向。石缸架高七尺,下放坑火,待要沐浴時,點燃坑火,火焰加熱缸內溪水,待溫度適宜後,移開低孔活塞,讓暖水注入浴池,不用時,閉合低孔活塞,打開高孔活塞,讓泉水在注入相應高度後順著竹管流向他處。

池底也有一處活塞,沐浴完畢,移開它,沐浴後的汙水從底處流走。

“這浴池和注水是我們夜多窟主設計的喲。”阿閃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

“他很聰明……呢!”長孫淹彈著池麵浮花,輕輕讚了句。戀戀不舍了片刻,她抖開阿閃為她準備的、據說是嶄新的紗裙,爬上池沿,輕紗半裹。

“這種碧色紗裙很適合長孫姑娘呢。”阿閃的話又從屏風外傳來。

長孫淹奇怪回頭。明明阿閃在浴室外,她怎會知道她穿起紗裙?莫非有透視眼?

吐吐舌,玉臂綰起青絲,一滴水珠沿著皙白的肌膚徐徐滑落,她眯起烏眸尋找木屐,未留意身後。在她看不見的角度,一隻手正慢慢地、無聲無息地靠近。那手曲成劍指式——食指與中指並齊伸直,大拇指彎曲,壓在無名指和小指上——劍指順著水珠滴落的弧度,在白玉美背上輕輕……

輕輕地一劃,極度登徒子味的那種。

“呀!”

“撲通!”完美落水。

站在花瓣搖蕩的浴池裏,長孫淹揪緊濕透的紗裙,瞠瞪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並且表情無辜的阿閃。

“嘻嘻,奴家會如實稟告夜多窟主,長孫姑娘的肌膚像蜂蜜一樣,又滑又香。”

“……”什麼跟什麼啊,她喜歡吃蜂蜜,可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皮膚像蜂蜜。

“長孫姑娘,奴家另外為你準備了一套幹爽的衣裙,瞧,與你現在披在身上的一個顏色。”

長孫淹徹底無話可對。她肯定,阿閃有一雙透視眼,不然,她怎會提前“另外準備”一件幹爽的紗裙?分明是故意嚇她落水。

沉默……

默默接過幹爽衣物,她繞到簾帳後穿戴整齊,任阿閃自說自唱帶著她吃晚餐。

夜多窟很靜,簡單而美味的菜色,不奢華,卻也享受。

幸而用飯讓阿閃閉了嘴,因她無意多話,兩人之間一時有了難得的靜謐。用過晚膳,阿閃牽著她的手不知引向何處。她亦不問,任阿閃牽行。

閔友意救了她,按照她已有的江湖知識,至少知道江湖上講究知恩圖報,再不,便是她欠了他一個人情,這人情要銘記在心,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江湖受難,便要她還了這個人情。

長孫家在她這一代共有兩子一女,她很幸運是老三,既然頭上有兩個哥哥,兄友弟恭,江湖人情這種事怎麼說也輪不到她來背,就算她想背,爹、娘,外加兩個哥哥也不會同意……吧!

不然,難道要她以身相許?

這可不行,她已經定親了,還是爹、娘和兩個哥哥一致相中的公子。她這個年紀,時時有上門提親的冰人,能讓爹、娘和兩個哥哥同時相中,這位公子應算不錯的。她瞧了畫像,嗯……是不錯……

腦子裏想著這些有的沒有的,阿閃已牽著長孫淹的手繞過了一道長長的竹林小徑。

掌燈時分,竹氣襲人,林道閣樓間時有人影搖晃,她流眸四顧,入眼的多是年輕男子,有的站在一棵樹下一動不動,有的單足倚柱,雙臂半舉成圈,指結蘭花,有的吊在竹子上,那竹筆挺不變,隨風搖擺,仿佛無人掛在上麵,有的更奇怪,一手一足蹲撐於地,另一手一足向側方伸直展平,這種高難度的蹲姿,她僅瞧一眼,已覺吃力了。

“他們……”

“他們在練功。”阿閃視若無睹,見怪不怪。

她又好奇盯了片刻,不多說話。

用了晚膳,阿閃這是要帶她散步?養生之道,養生之道……

“林子後麵便是長孫姑娘休息的睡睛閣,”阿閃牽著她的手,語笑如珠,“右邊是廂房,左邊,林子對麵,是洗愁閣,啊,那是夜多窟中理事的地方,閣後是我夜多窟主的居所——定我居。夜多窟麵北而建,定我居北麵是澀古堂,也是七破窟的藏經之所。”

“藏經?”

“七破窟所有武學書籍、卷軸、畫冊,全堆在那兒。”阿閃斜斜媚送一眼,竟也不瞞她,“澀古堂裏,有很多江湖人夢寐以求的武學經籍,有的是窟主們四下尋來的,有的是我夜多窟主自創的,奴家待會帶長孫姑娘去瞧瞧。”

長孫淹迎上阿閃的視線,憶起崖下閔友意收她為徒之事,“澀古堂……”她輕喃,“篆經千古澀……”

“呀——長孫姑娘好學識,”阿閃突然拔高笑聲,“當初為樓閣提名時,夜多窟主可沒想到這句,他隻覺得那些書啊典啊瞧得人眼睛發澀四肢發澀,這才提了‘澀古堂’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