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思如泉,一洗閑愁——
玄十三挑起位居劣勢的比賽,所因為何?
夜多窟,洗愁樓內,眾窟主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這個問題,他們或閑閑而坐,或懶散半倚,或拈一個搖擺僧在指尖把玩,眾人的共同點,是興味盎然地盯著樓前竹林裏似乎在尋寶的女子。
“她方才怎會跑去鍾邊。”開口的是厭世窟主,這話不是疑問,似在自言自語。
“這次比賽……伽藍和尚贏的機會比較大。”坐在椅柄上的女子踢踢腳,鬢發如墨——她是扶遊窟主酈虛語。
“我當然知道老古錐贏的機會大,我尊既然挑了這件事來比,自有他的道理。”閔友意斜瞥扶遊窟主,不怎麼緊張。
“不問我尊為何獨獨點名讓你主掌這季賽事?”酈虛語斜眉一笑,妖豔自生。
“你當我笨蛋?”閔友意連冷眼也懶得橫了,吹吹杯中綠茶,淡淡一笑,“因為,我掌誓言部。”
誓言部的職能是什麼?複雜而言,它是七破窟武力的一部分,它也是七破窟聚斂財力的手段執行者。簡而言之,管閑事。
諸如——城東的甲公子說,如果城西的乙公子敢親吻驢屁股,他就喝馬尿。誓言部如果聽說了這個消息,會千方百計促成乙公子去親吻驢屁股,一旦成功,抱歉啊甲公子,你必須實現自己的誓言:喝馬尿。
“那她……”酈虛語的眼神拋向樓外。
“她是我新收的徒兒。”
“長孫淹,四川長孫家小女兒,排行第三。長孫家三代以前就以開采朱礦為生,富甲一方,但家中人丁不算興旺,到這一代,長孫淹之父長孫幢相見廟燒香,見佛必拜,家中人丁總算是興旺起來,娶妻樊氏,為長孫幢相生下兩子一女。”酈虛語跳下椅柄,笑嗬嗬地倚在窗邊。
扶遊窟主掌七破窟信息,查一查長孫淹的身世不費吹灰之力,她瞥了閔友意一眼,繼續道:“長孫家這一代不僅隻開采朱礦,更開染坊,以專染紅布聞名,加上長孫家自染自繡的嫁衣,有著‘一般妝樣百般嬌’之說,但凡娶親者皆爭相購買。前段時日,聽說貝蘭孫也想買一套長孫家繡的嫁衣,不知什麼原因,長孫家不賣,他捉了長孫家的老二長孫肥……”話到此處,她側首一笑,“也就是你跳崖的時候……隻不過,貝蘭孫將長孫肥丟回長孫家後,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看來,他篤定你能救回長孫淹。”“順路,我送淹兒回家,如果在半路能截到貝蘭孫正好。”截不到他就直接殺到遙池宮去。
“她很乖,對你似乎沒什麼排斥,嫣,你不覺得奇怪?”
“有什麼奇怪?”
“她為什麼上伽藍?”
“看比賽。”
“嫣,你每次受傷都是為了女人。”厭世窟窟主涼涼插入一句。盡管他醫術還算不錯,但眾窟主卻喜歡稱他“庸醫”,尋常時候,他們多喚他——
“曇說得沒錯。”酈虛語點頭。
“小傷,不礙事。”閔友意知他說的是伽藍收掌傷了內腑一事。受傷是輕是重,他自有分寸,挑起手邊一個搖擺僧扔向曇,他盯著竹林中穿梭的身影,開始考慮教些什麼功夫給她才符合自己師父的身份……思量一陣,肩上被人一拍,他側目,“庸醫?”
“這次比賽,你要去遙池宮,對不對?”曇隨手將搖擺僧放在桌上。
“最直接的法子當然是去貝蘭孫的老巢挖人。”杏花眼微微一眯,閔友意小心翼翼轉過腦袋,與曇對視。
“遙池宮在長白山,對不對?”
“廢話,知道還問老子。”頓了頓,他追加一句,“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隻是想請你帶些東西回來。”
閔友意突然升起不祥之感,“什麼東西?”
“不多,一點點而已。我列了清單……”曇笑得宛如文殊菩薩,回頭吩咐,“端上來。”
隻這一“端”字,已讓閔友意變了臉色。清單用得著用“端”嗎?庸醫到底寫了多少東西讓他搬回來?
侍者果然端出一卷絲帛,絲帛卷成一束,中間用白色絲帶係出一個小小的單結,非常漂亮。閔嫣很懷疑地瞥了曇一眼,慢條斯理解開係帶,漫不經心提著軸卷,一把抖開……
搖擺僧“撲通”一聲,倒桌。
“青黑”這個詞已經不足以形容夜多窟主此刻的臉色了。要知道,他一把抖開絲帛時,手臂抬得非常高,基本上是將卷軸舉過頭頂,盡管如此,卷軸的另一端依然頑強地向大理石地板衝去,順便發出刺耳的“哢嗒”聲。
這意味著什麼?
光頭老古錐的,這絲帛的長度已經遠遠超過他的身高,更別說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曇要他帶回來的東西。
冬蟲夏草?算了,帶給他。
華顛黃菊?算了,也給他帶。
白水靈蛤……還是算了,給他帶。
可……三十六芝,火棗椒梨,夜牛伏骨,九鼎魚……一點點?這叫一點點?他直接把山搬回來豈不是更快。
下麵還有……閔友意一把將卷尾扯到眼前,輕念:“萬萬鼠,一點紅鯉,三賴草,一歲一花梨,風狸……”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是動物還是植物?有毒還是沒毒?
“有勞了,嫣。”趁他發怔,曇體貼細心地從他手中抽出絲帛,慢慢卷回原狀,係上單結。
有勞……臉色發青的夜多窟主閔蝴蝶嘴角抽搐,視線移向窗外。深竹淺黃渾然一體,縈縈竹葉下,他的徒兒與阿閃可比這幫家夥漂亮多了。
有勞……閔嫣決定自己剛才什麼沒聽見。他還是想想怎麼教徒弟比較上道。
他是武癡。
他是師父。
他說親自送她回家,真就親自送了。
熊耳山地處湖廣地界西側,她家在四川尖鋒府,從七破窟回家的路不算久,不急不慢,陸路馬車,水路商船,共五天行程。
五天,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平靜,大大小小、枝枝丫丫的事時時發生,隻不過事端由閔友意引起而已,也足夠她看到他的花心。
投宿第二晚,他們很正常地在酒樓裏用飯,他們——指長孫淹、寂滅子、閔友意,阿閃,和一名喚作阿布的年輕部眾。她記得阿布,他就是在伽藍裏教訓虯髯大漢的人。途中,因有阿閃陪她說話看風景,倒也不悶,閔友意對阿閃雖有調笑,言語中卻多有恭敬之意,阿閃對他,倒有些像姐姐對弟弟那般。
“奴家可是從小就跟在公子身邊了,公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阿閃最清楚嘛。”自上路以來,她已改了對閔友意的稱呼,眾人也隨她一樣,喚閔友意為公子。
“對,阿閃玲瓏剔透,最可人。淹兒,吃這兒。”
“哎呀,公子你嘲笑奴家……”
寂滅子和阿布低頭吃飯,即使嗆到也不抬起,她看得正好奇,閔友意突然站起來,盯著從側梯走上來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