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像一隻提線木偶,沒辦法,她隻會拿繡花針。
終於學完分花式,閔友意笑道:“淹兒,你試著將它們連起來舞一次。”
連就連——她默默忖想,將記憶中的動作連貫起來,然後……沒想到……才第三個姿勢,她已經兩腿打結向地麵撲去。
好……好丟臉……若不是他救得快,她絕對四肢著地。
身後,寂滅子的笑聲不大,但很清晰,就連阿閃也笑出聲。抬頭看他,卻聽他道:“淹兒,你踏錯步了。”
“……”
第四日,學劍;第五日,學劍;第六日,晌午未到,他們已抵達尖鋒府。
城門已經看到了……熟悉的街市,熟悉的石道……家門遙遙在望……
“閔……”她停下步子,回頭看他。
沙色衣袍,黑線繡邊,杏花眼正正迎著她,那一雙眼,無需多的情緒渲染,早已是風情自現。她垂眸,見他仍是那條白色淺紫邊的腰帶,似乎……他一直用的就是這條腰帶……
腰帶皺皺褶褶,飄飄然垂在他膝側,令她想起在崖下的片刻時光。雖然短,她卻不覺得不開心。時有風過,腰帶迎風揚起,依稀可見帶尾繡著一隻紅色蝴蝶。
那是她繡的……
此次一別,像他這麼一個傳奇式的武林人物,與她再見的機會不大……吧?或許,這令她驚奇的幾天,之於他不過是尋常日子,過眼雲煙。
江湖武林對她而言,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天空,滋味難尋,機緣巧變,想必用不了多少時日,他也會忘了她,忘了曾收過一個隻會繡花的徒弟……她都沒叫過他師父……呢……
十八年來,她幾乎隻在尖鋒城百裏範圍內打轉,最遠也就是和親人掃墓登山,這次興致所來隨二哥出門,雖說是為賀家送嫁衣,順便躲一躲那位冷冰冰買嫁衣的貝蘭孫,其實,她另有一個小小心願……
她想看看爹、娘、大哥二哥為她選的夫婿。
她不認為自己長得多麼國色天香,來長孫家提親的公子,多多少少也將長孫家的財力和聲望算在了娶她的利益裏,所以,提親的人算是很多了。爹娘要求提親者先送一幅畫像來,以“觀其神、觀其形”,然後,他們在一堆畫像裏挑中了一幅,大哥二哥歡歡喜喜拿著畫像給她看。
盯著畫像,她實在很想……很想……
想取手邊的針紮一紮他們!
為什麼那麼多俊俏公子他們不選,偏偏選這幅……呢?
她知道爹娘素有向佛之心,但是,不可能讓女兒嫁給一尊佛像……吧?
畫上,一尊大大的佛,慈眉善目,手結蓮花,佛座也是一朵大大的蓮花。整個佛像以墨筆繪畫,蓮花佛座則是漸變的粉紅,上黑下紅,莊嚴肅穆。
真好!
非常好!
請問——她的夫婿在哪兒?
大哥很興奮地指了指佛像一角,她眯眼湊近,才發現畫角邊上有一道身影,寥寥幾筆勾出,長衫起波,飄巾垂肩,果然一派優雅儒氣。
觀其神——俊逸飄然,的確是上上之選。
真好!
非常好!
隻是,畫上那人是背麵。
看不到眼耳鼻唇,如何“觀其形”?若他是麻臉、塌鼻、裂眼、豬唇,怎麼辦?若他是獨目相、雷公相、怒目金剛相、地藏菩薩相,怎麼辦?
二哥在耳邊喋喋不休,說這人文采出眾而不戀官權,心地慈悲又擅繪佛畫,在江湖中頗有名氣,人稱……
——綠絲絛,草如袍,“苦綠公子”樓太衝。
那日,她正是想看清楚樓太衝生得是何樣貌,才靠近銅鍾,卻不想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她……想留他見見爹娘,至少要謝謝他在山崖邊的救命之恩……
“淹兒,還不快回去。”他輕聲催促,不知她盯著自己的腰帶看什麼。
“……”她徐徐抬眸,眸中映上他淡淡的笑,此時這片淡笑突然與茶篷中的笑合二為一,那時的他,笑得陌生,今日的他,笑得……嫵媚……
我見青山多嫵媚,她今日轉身,這嫵媚青山便會……淡忘吧……
“謝謝,我……回家……啦!”
他未言語,阿閃卻笑道:“長孫姑娘,千萬不可忘了奴家呀!”
她垂眸,無聲一笑,徐徐轉身,將一片嫵媚青山留在身後。
盯著靜蓮般的身影慢慢走遠……拐彎……
“公子,你這次對長孫姑娘……”似乎沒什麼勾引傾向嘛。
“淹兒……淹兒……”閔友意輕念數遍,笑道,“她的名字好聽。”
寂滅子看一眼自家窟主,轉身牽馬,阿布隨他身後,阿閃站在他身邊,嘴角抽搐。
他們知道——自家窟主姓閔名嫣,字友意,江湖人稱“玉扇公子”。
他們也知道——自家窟主極度憎惡自己名中的“嫣”字,覺得以“嫣”為名過於陰柔。
可是——窟主,你沒必要用對情人說話的語氣念長孫姑娘的名字吧,這會讓他們誤會的……啊……
——“沈郎腰瘦,嫵媚風流。”
阿閃無端想起長孫淹的話,視線不由向自家窟主的腰際滑去……線條絕美……淺淺的腰帶束起那段風流體態,的確令人心癢,一走一動一回頭,竟然真有些窈窕……莫怪當日長孫姑娘說“我瞧他,多窈窕之態”……
“阿閃,你盯著我的腰看什麼?點什麼頭?”
阿閃一怔,正思慮如何回答,適巧寂滅子牽來馬匹,化了她的尷尬。寂滅子在閔友意身後輕聲開口:“公子,扶遊窟主送來消息,貝蘭孫將長孫肥丟回來後,直接回遙池宮,未再糾纏。遙池宮位於遼東長白山,從此處趕去,大概半月的路程。”
“他知道賽事嗎?”
“窟佛賽事江湖聞名,他不可能不知道。當年,我尊曾以一張窟佛帖邀他觀賽,他也來了。他大概沒想到這次自己成了賽點。”
冷冷哼了聲,閔友意驀然轉身,“阿閃,回去。”
“啊?”阿閃立即濕了眼角,“公子,你不可以不要阿閃。”
“阿閃乖,”閔友意難得好言,“窟裏一堆事等著你處理,若夜多窟沒有阿閃坐鎮,我比賽回來,窟裏豈不是亂成一團。”
貝齒緊緊咬著袖子,阿閃垂頭無言。帶她出來,她自然知道自家窟主的用意,為了讓長孫姑娘有人相伴,一路不悶嘛,如今長孫姑娘安然回家,她的利用價值消失,自然該功成身退……嗚,她也想親睹比賽……可是夜多窟裏一堆瑣碎事等待處理……
矛盾……
權衡輕重後,阿閃乖乖點頭,翻身上馬。
目送阿閃離開,閔友意麵色一整,“啟程。”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