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頭痛!
貝蘭孫很難啃……去,老子又不是狗。
貝蘭孫有妻子……貝蘭孫與七破窟沒什麼交情,不是朋友,那就是敵人了。敵方陣營……嗯,符合一個條件。貝夫人不知生得什麼模樣,是多病多愁呢,還是嬌俏可愛?或者清冷孤傲,絕色傾城?這麼假設,也算符合第二個條件……
見他皺眉,寂滅子自動為他再盛上一碗湯,“公子,多喝些。”
閔友意瞥他一眼,吹吹湯上浮油,隨意問:“喝了六天,這到底是什麼湯?”
“鹿茸三珍湯,”寂滅子微退一步,“鹿茸三珍是指長白山梅花鹿的鹿茸、鹿筋、鹿鞭,屬下聽此地人說,常飲鹿茸三珍湯,可補精髓、壯筋骨,我想……公子應該多補補……”
“噗——”一口噴出,杏花眼斜斜瞥向自己的侍座,唇邊的笑勝比春風,語中的話卻不輸寒冬,“寂滅,你認為老子需要補這個……嗎?”
“未雨綢繆……”寂滅子在他一口噴出前已跳到安全地帶,“總是好的。”
“未雨綢繆?”杏花眼凝流一轉,正要難為一下侍座……突然,他側耳聆聽。
有聲音……
聽起來令人耳朵癢癢的聲音……
眸彩乍亮,薄唇緩緩勾起一角,“寂滅……”
“屬下在。”
“我似乎聽見……念經的聲音……”
念經的,是和尚。
閔友意衝出房,在二樓台階處便瞧得坐在一樓的兩名和尚,兩人桌上是一碟饅頭、兩碗素麵,方才的念經聲正是他們在開飯前念的善食咒。
和尚,從背後看去,除了高矮肥瘦,基本上沒區別,反正肩上頂的都是一顆光禿禿的腦袋。從正麵看,光禿禿的腦門上有了眉眼鼻唇,因這眉眼鼻唇組合的不同,諸如緊湊和寬疏,諸如形狀和大小,從而使得人的相貌顯現出千姿百態,就像機關裏的杠杆,長一寸和短一寸的效果大大不同。
簡言之,和尚也有美醜之分。
一樓的兩名和尚,一老一少,一醜一俊。俊的是小和尚,他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厚厚的灰布僧袍,光禿禿的腦門上點了九個白色香戒,濃眉大眼,鼻子很高,唇形微翹,是一張愛笑的臉。醜的,自然是老和尚,他沒有白胡須,那眉眼鼻唇組合在一起也不算太難看,若配合滿臉的皺紋,可稱是一張標準的慈悲臉,隻是,這張慈悲臉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似是被人砍傷,疤痕從額頂起,橫過右臉直到頜骨,讓他的慈悲看上去有些怵心。
貌醜心慈,他正是七佛伽藍的醜相禪師。
念過善食咒,小和尚將鬆軟的饅頭推向老和尚,恭恭敬敬,“師叔,請用齋飯。”
醜相點頭,並不拿饅頭,視線向樓梯看去,口中道:“有台,你先吃,這些天趕路,你也累了。”
“不累不累,”小和尚喝口麵湯,笑嘻嘻,“師父讓小僧隨師叔修行,是小僧的福……”話沒說完,光禿禿的後腦門遭人重重一拍——
“老古錐,小禿驢,你們來得太遲了。”
“……氣……”鼻子差點吸到麵湯,小和尚急急撐桌,終於挽救了“湯從鼻入”的慘劇。他抬頭時,身邊已坐下一人。
“善哉善哉,蘭若今日可有參禪?”醜相揚起淡笑。
“有啊!”
“敢問蘭若今日參的是什麼禪?”
杏花眼微微一挑,若風拂垂柳,“老子今天參櫻花禪。”
醜相合掌垂眉,“明日呢?蘭若明日準備參什麼禪?”
“老子明天參枯樹禪、枯葉禪、枯枝禪。”
小和尚此時已看清身邊坐的是誰,聽他言中對醜相不敬,連連合掌唱喏:“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禿驢,你今天參什麼禪?”俊公子唇含諷笑,取過一隻竹筷戳饅頭,“別陀了,再陀一句,麵就涼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和尚又唱了兩聲佛喏,徑自搖頭吟道,“南山有台,北山有萊,樂隻君子,邦家之基,樂隻君子,萬壽無期。”
戳饅頭的動作滯了滯,閔友意挑眉,“小禿驢,你想說什麼。”不念佛經,居然念《詩經》。
“……閔、閔蘭若,小僧法號有台。”小和尚撇嘴。
想他有台小和尚,八歲出家,現已修行十年。他的目標:向“三香護法”看齊。雖然他今年才十八歲,但他是句泥大禪師的徒弟哦,這就夠他驕傲一把了。師父現在隻收了三名徒弟,以後還會不會收他是不知道,但現在隻有師兄弟三人,他排第二,上有大師兄歡喜丸,下有小師弟最勝。大師兄長他四歲,叫聲師兄他也不吃虧,真要說吃虧,被他叫師弟的最勝才是。最勝長他兩歲,但入門比他遲,隻有乖乖排第三,做他的小師弟。這次師父命他與師叔同行,一來比賽,二來修行……
啊……他的饅頭……
很想從閔友意筷下搶回自己的晚餐,有台看醜相一眼,卻見師叔眉眼不動,無奈,他隻得忍下,低頭吃麵。
“南山有台,北山有菜……”閔友意嗬嗬一笑,繼續戳饅頭。與伽藍比了這麼些年的賽,就連句泥的上輩子投什麼胎都被扶遊窟挖了出來,他又怎會不知有台的身份。戳戳戳,在饅頭上連戳三下,他笑道,“有台,很快你就會叫老子師叔公了。”
“噗——”有台一口麵湯噴出。阿彌陀阿彌陀,他嗆到了……捂嘴猛咳,咳得全身發熱,卡在嗓子裏的麵條終於出來了。
“叫我師叔公有必要這麼高興嗎?”閔友意輕輕側頭,問的是一直跟在身後的侍座。
“人之常情。”寂滅子口氣沉穩,若不細聽,發現不了語中隱藏的顫音。
“師……師叔……”眼角微濕,有台將一張嗆得通紅的臉轉向醜相。閔友意這話讓他想起此季比賽中多了一項賭注,若是伽藍輸了,醜相得拜閔友意為師,那他就真要喚閔友意一聲師叔公了……醜相師叔不會輸吧……
慈悲的眼浮現笑意,醜相搖頭,突兀問了句不相幹的話:“有台,你何時投到師兄門下?”
“哎?”有台愣了愣,又低低咳了聲,挪凳過去,“師叔,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小僧八歲時,村子裏鬧水災,我家兄弟姐妹一共五人,娘沒法子養我,就將我丟在伽藍門處的楓香樹下,師父心懷慈悲,收我入伽藍,問我可願入他門下。我想,雖然當和尚,但有吃有喝有住,也沒什麼不可以,就這樣,我成了師父的徒弟,有台這個法號還是師兄……啊,就是歡喜丸師兄,他為我起的。”
耐心聽完他的話,醜相放下手中佛珠,輕道:“有台,八歲出家,與八十歲出家,並無分別。”說完,舉筷食麵。
有台一怔,看一眼醜相,再看一眼閔友意,不覺凝神思索。他身邊,春華盡展的俊公子雙眸輕眯,微微抬起下頜,睨視醜相,眸中並無惱意。
醜相這話,有雙意。
其一,眾生平等,拜誰為師都可以,縱然七佛伽藍輸了比賽,他醜相也不覺得拜他閔友意為師有何不妥。其二,暗示他閔友意會輸,所以才說任何年紀出家都不是問題。
好個老古錐……
“禪師篤定會贏?”他邪邪一笑,手腕輕輕用力,將竹筷戳進饅頭裏。
“蘭若並不在乎輸贏,又何必問老衲呢。”醜相瞥了饅頭一眼。
“哼,”閔友意伸伸懶腰,不再糾纏這個話題,緩緩站起,轉向樓梯走去,邊走邊道,“今天是四月初七,離五月三十還有五十三天,我們看看,這次誰拜誰為師。”
醜相無言,目送那抹俊逸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方收回視線。看看饅頭,他歎氣。
有台用力拔出穿透饅頭……不止,甚至是穿透瓷盤的竹筷,目瞪口呆。照理,瓷盤從正麵受力,受力點破裂後,裂縫會從這一點向四周延伸,最後整個瓷盤破裂,可閔友意這一筷隻是將瓷盤正中心戳了個洞,盤上全無裂痕。
摸摸瓷盤,有台很淒慘地瞅了師叔一眼。難道……比賽結束後,他真要叫那人一聲師叔公……
“吃吧,吃完我們得到鎮外的寶馬寺掛搭。”醜相率先拿起滿身是洞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