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掛搭,指遠遊在外的僧人在當地寺院留宿。)
“是,師叔。”有台拿起饅頭,眼珠不覺滾向閔友意消失的方向。
好厲害的人呀……
在他的饅頭上戳了九個洞。
醜相禪師出現的第二天,閔友意終於邁出客棧。
他拉了寂滅子上長白山。
寂滅子以為自家窟主在醜相禪師的刺激下終於肯正視比賽了,出客棧前,連連叮囑阿布留意醜相和遙池宮動向,隨後笑眯眯跟在閔友意身後上山。
長白山地界嚴寒,南方此時早已是春風拂麵,楊柳青青,此處的連綿鬆濤卻依然覆蓋在白雪之下,昨夜飄了些許小雪,千峰萬嶺之間,陰崖千丈,白雪崔嵬,銀山玉樹,一片冰瑩。此時天色微明,極目望去,楚天無垠。
時辰尚早,閔友意依然是昨日的衣袍,裘衣蓋過臀,將腰帶掩去大半,隻剩一截紫白在腿邊飄蕩。寂滅子安分地走在後方。
走……走……拐彎,繼續走……寂滅子將走過的路線套入腦中地圖,終於發覺不對勁——方向。前方熱氣騰騰,公子莫不是想……
他咳了咳,輕道:“公子,我們在比賽。”
“老子知道。”
行了百來步,他又道:“公子,比賽啊。”
“老子知道。”
又行百來步,他還是道:“公子,比賽。”
“老子知道,”閔友意瞥他一眼,“寂滅,天色這麼早,泡泡溫泉耽誤不了……”他突然噤聲,快步前行。
寂滅子細細聆聽,肩頭一垮,跟了上去。
明明他們是來比賽的,為什麼公子今天突然想要泡溫泉?
天色微曦,空中涼意濃濃,山林中怎會有女子的笑聲?
來到一處溫泉,笑聲漸漸清晰。山霧飄浮,兩人屏息靠近,在一處大石後掩身,慢慢探頭,這種時候,竟無一人覺得此等偷窺之舉非君子所為。兩人慢慢探頭……慢慢……
驀地——
咚!寂滅子吃了滿口雪泥。
“……”他徐徐從雪中抬起臉,無聲拭淨臉上的泥雪,再徐徐轉頭,麵無表情看向自家窟主。
一把將他腦袋按進雪裏,說明溫泉裏有他不能看的東西。那麼,窟主可不可以告訴他,什麼不能看?
閔友意看見什麼?
泉麵霧氣彌漫,他瞧到在池中嬉戲的兩名女子,其中一名竟是……
想也沒想,似乎手臂自己有了意識,自動自發地將寂滅子按進雪裏。
沒時間容他多想,他按下寂滅子腦袋的聲音已引得泉中女子回頭,其中一名見有人偷窺,臉色大變,抬起一臂。她臂上戴了三串銀鈴,玉腕一搖,立即有人踏葉而來。
不怎麼君子的兩人都聽到這仿似召喚的鈴聲,偏偏兩人保持一俯一蹲的姿勢,就是不離開。
寂滅子猶不死心,問:“公子,泉裏……”
“泉裏是美女。”杏花眼向後一瞥,“走啦!”
走?為什麼要走?剛才興致勃勃跑來的人是誰?
林間越來越密的足音容不得寂滅子多思,縱身躲避,卻不想退了十來丈後,閔友意突然停下步子,拍拍他的肩,跳上高處一塊石頭上。
“寂滅,老子不想和女人動手。”
“屬下明白。”
“那些……”兩眼看向溫泉方向,花心的窟主不怎麼誠心地提醒,“全部交給你解決。”
那些?全部?
寂來子轉身……後悔,他可不可以希望自己不曾轉過身?
鬆濤層層,片雪點點,踏雪而來的一群……不,是一大群女子,手持三尺清泉劍,白綾裙,黑鴉發,疾奔而來。這些女子一般裝束,片刻便呈半圈將兩人包圍起來。
“何方小賊,竟闖我遙池宮地界?”為首女子年約三十,風姿綽約,麵冷如霜。
閔友意嘻嘻一笑,不作言語,視線卻看向寂滅子,那眼神分明是說:瞧,都怪你!
寂滅子沒回頭,卻從這群女子瞬間全部射向他的冰冷眼神中猜到自家窟主沒什麼好動作。如果換個地點,他是一點也不介意被這麼多女子盯啦……
現在,他是眾矢之的。
而他這個眾矢之的,剛才什麼也沒看到!
太、虧、了!
咳一聲,他急欲補救:“姑娘,請聽……”
“膽敢驚擾夫人,你倆死不足惜。”
“……聽在下……”
“擒下他們,交給宮主處置。”
“……解釋……”
“淫賊!”銀劍如虹,美人似玉,一般春筍似的白衣女子殺氣騰騰收緊包圍,前方一小部分已提劍刺來。
淫……淫賊?他?正準備學自家窟主跳上岩石的人聽到這個詞,蜜色俊臉微微一抽,足尖凝滯,不跳了。
他不是窟主,他是夜多侍座寂滅子。
在七破窟裏,窟主不願做的事,由侍座執行,窟主不願麵對的事,由侍座下令,窟主的名聲,由侍座維護,相對的,窟主的爛攤子,也由侍座收拾。
淩空騰越,一掌擊出,奪過一劍——他沒有窟主的憐香惜玉。
劍影縱橫,仿佛閃電過空,霹靂震耳——他不會對女子手下留情。
一劍在手,霎時,劍氣、雪氣飛快交融,又飛快爆射開去,層層罡氣滌蕩,劍氣化為風氣,風氣化為利刃,一層層席卷,一波波激蕩,將白衣女子震退。
注視著眼前這一幕,閔友意滿意點頭,從衣側暗袋掏出一把蓮子。那蓮子大如龍眼,果皮竟漆黑如炭。剝一顆,吃一顆,眼眸不離劍氣中的那道人影,數百招下來,他對白衣女子的劍勢已把握九分。眼角忽有冷光一閃,他斜斜瞥去,犀利入眼,驀然使出“鬼哭狼嚎”——
“當——心——暗——器——”
幽昧之音震撼當場,寂滅子卻必須強忍回頭的衝動。拜托,他知道公子是想提醒他,可是,提醒的聲音能不能小點?
暴退一丈,寂滅子感到臉上一涼。站定後,他抬起大拇指在臉側輕輕一拭,一抹猩紅留在指腹,再拭,臉上已感到微微痛癢,指腹上仍是猩紅。
無毒……暗暗鬆口氣,寂滅子看向暗器。
在他前方,左右各立了七名白衣女子,兩兩為對,手中各牽銀絲一端,那絲不知由何物打造,細如發,一共七根。這七根銀絲在空中交錯如網,方才所謂的暗器,不過是七名女子將銀絲一端的扣環拋向另七名女子。真要說來,這也算不得暗器,倒像某種陣勢。
“淫賊,受死!”不待他喘氣,銀網撲麵襲來。
又是這句……寂滅子舉劍一刺,本想借網間縫隙穿過,再挑開銀絲,卻不想劍過一半,銀絲遽然收攏,將劍身完全絞住。他抽劍欲回,須臾之間,聽得“喀嚓”一聲,銀絲竟將劍身絞成兩段。心頭一駭,他細看劍身斷麵,裂口平整,仿佛刀切豆腐。
這絲若絞上手臂可不得了……警醒自己,寂滅子丟開斷劍,聚氣於掌,凝神以待。衝著兩聲“淫賊”,他今日就大開……腰間驀然一緊,淺淺的紫色在眼前一晃,寂滅子人已飛起,直落石上。
盯著收回腰帶的閔友意,他不解,“公子?”不打嗎,他正準備開殺戒。
“她們是遙池宮的人。”
那又怎樣,開了殺戒,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地藏菩薩。
“她們稱溫泉裏的人為……夫人。”
夫人又怎樣,他還孵蛋呢……咦?寂滅子終於明白自家窟主的意思。
“走了。”吃夠黑蓮子的閔窟主善心大發,衝那群女子低叫一聲,“看,暗器!”
一把丟去,黑色小點在空中撒成網形,疾射白綾女子。眾女子大驚,不及細看,隻覺得臉上額上被一物打中,驚慌之餘,以袖掩麵,等到放下大袖,石上早已不見人蹤。驚慌過後,有些女子拾起暗器,瞪……居然是吃剩的黑蓮子殼。
“走了?”石後傳來一道柔柔的低問。
“夫人,小姐,受驚了。”
溫泉邊,翠綠的岩石在初升的太陽下華燦耀眼,肩披絨袍,衣衫不整的兩名女子赤足而立,呆呆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