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真的是……”低低嘖斥一句,閔友意開始抱怨。為什麼封塵九年的江湖名刀這麼容易就被他找到?難道說他的夜多部眾已經成了精,能上天,能入地,還能打洞?想到這兒,他從懷中掏出地圖,迎光細看,地圖上,在彎彎曲曲的一條線盡頭畫著一柄小刀,至於什麼刀……沒注明。
他現在可以肯定,夜多部眾果然對他這個窟主積怨甚久。
“年輕人,速速離去,老夫可以不追究你偷刀之事。”陰影中響起的聲音打斷閔友意分神的抱怨。“偷?你送給老子,老子還要考慮一下要不要。”他嗤笑一聲,又道,“老子……老子……”
啞口?
不,他在想接下來該幹什麼。刀他是看到了,也確定是漸海鱗牙,一事已了,他應該轉身去找人……不過……想到方才偷襲的石子,他轉而說:“老子不和無名之人說話。”
話字音未落,他已撲向陰影處。聽聲辨位,他動如魅影,轉眼五指已抓向對方,剛觸到一片衣角,卻被那人躲開去。飛快旋身,屈腿,換一招“遊龍擺尾”直取對方下盤,那人身手靈活,轉眼躲開,卻仍然立於陰影中,不露廬山真麵目。
“好身手,年輕人。”那人的語氣頗有長輩之態。
“承讓。”閔友意嗬嗬一笑,“你長得很難看?”說話間,足下輕點,鳶飛戾天,人已飛撲過去。他隻攻對方下盤,對方卻一味閃避,似不想與他過招。戲戲勾唇,一招“虎坐山丘”貼地橫掃,逼得那人躍起,轉眼,他緊追一招“長龍引水”,兩掌撐地,身體倒立,飛踢那人。那人在空中無法轉身,落地之勢已定,眼看著——
足尖兩兩相抵。
那人機敏,既然下無落足處,他竟借力換氣,轉向石筍掠去。
“輕功?”閔友意輕輕一笑,提氣掠上。
兩道身影在石筍間你追我趕,其形翩若驚鴻,忽閃忽現,仿佛雨龍戲珠於雲端,又似乳燕啄枝於絮間。一人神龍擺尾,如颯颯秋雨,一人青帝歸心,如淺淺石榴,石筍間,隻見衣角飄飄,仙蹤難覓。蹁躚交錯時,洞內間或響起拳掌交錯聲。
追得煩了,閔友意解下腰帶,振臂一抖,靈蛇吐信直射那人腳踝,他無意纏住那隻腳,隻想將他打落而已。那人險險閃過,人也落在洞壁光亮處。
人,看見了,可他背向而立。
深藍色布袍勾出一道素清的背影,披頭散發——至少在閔友意眼裏是如此認為,發間夾雜著些許灰白,年紀……
“你又不是女人……”無良的閔蝴蝶一邊係腰帶一邊譏諷,活似尋歡一夜的紈絝公子,“怕老子看見你的臉嗎?轉過來,轉過來。”
那人肩頭動了動,飛快轉身,容貌盡顯:眼角有些細細的魚紋,大半張臉掛滿胡須,年紀……肯定夠老了。
閔友意嘴角抽搐,糟老頭一個。
他打量的同時,那人也打量著他,片刻後,點頭道:“後生可畏,老夫佩服。”
“老子可不要你佩服,你浪費老子的時間,到底想幹嗎?”
他左一句老子,右一句老子,聽得那人頗頗皺眉,“你夜闖遙池宮,可是為了這柄刀?”
“是。老頭,你是守刀的護衛?”
“……”那人突然走到石床邊,找了塊石頭坐下,衝他道:“年輕人,你若能將漸海鱗牙帶出山洞,老夫便放你離開。”
看老頭子詭異的態度,難道這刀有什麼蹊蹺?閔友意默忖片刻,開口:“此話當真?”
“當真。”
“無假?”
“無假。”
“你是不是守刀守煩了,故意讓人偷走,貝蘭孫怪罪下來,你將失守的過失推到偷刀賊身上,從此安享晚年?”閔友意不怎麼認真地推測。
“……”胡須抖了抖,老者額上出現可疑的青青菜色。片刻後,額上菜色淡了些,老者開口:“你是拿,還是不拿?”
閔友意嗤笑,踏步上前……
沒事!居然沒事?
安然站在石床邊的閔蝴蝶沮喪得想哭。好歹這也是武林傳說中的鎮宮寶刀吧,可不可以給他一點刺激,諸如在石床邊設個暗器插個機關什麼的?這麼無驚無險,讓他這個夜多窟主很沒成就感啊。“你以為老子扛不動……”低低咕噥,他握上烏鐵刀柄。
涼!
先是掌心一片寒涼,然後……寒意如山洪卷地,瞬間透過血液流遍全身。他驟然鬆手,五指在刀柄上方懸空,體內寒意才慢慢退去。
漸海鱗牙,寒鐵鍛造,通體陰寒,武功平平者根本無法握在手中,又如何將它拿走。
難怪老頭子這麼大方……雙眸瞪視漸海鱗牙,眼珠向左一動,閔友意睨向滿臉胡須的老者:當老子扛不動嗎?扛給你看!
運氣於脈,五指遽抓,握緊烏鐵刀柄,刀尖在空中畫出半彎銀弦,漸海鱗牙已找在了他的肩頭。旋步轉身,他大步向洞口走去。
此時,坐在石頭上的老者……雙眼暴瞪,呆如木雞。
等等……
拿刀當枯柴扛的閔公子在一處樓院停下步子,回過神來——他扛走漸海鱗牙幹嗎?糊塗糊塗,真是糊塗了,這刀要貝蘭孫扛才有意思,他扛走了,貝蘭孫扛什麼去向饒奮藻請罪?但是……他在院中踱了兩步,眉心緊皺:扛都扛出來了,難道讓他再送回去?
他回頭,身後沒人。
為什麼沒人……摸摸鼻子,繼續邁前一步,他又回頭,身後仍然沒人。
停了停,他後退一步,三度回首,身後靜悄悄,隻有半輪銀月懸在頭頂上。
從地圖看,此處是遙池宮的前院,四周一圈院廊,巧妙地將自然山石納為院景,他此時正站在院中央,隻要穿過前方的雙層樓閣就到了遙池宮大門。
老古錐的,他好歹扛的是遙池宮的鎮宮寶刀,為什麼沒人追他?那老頭呢?遙池宮護衛呢?若有人追,他也可借機將刀還回去啊……重重踏走三步,閔友意有些無聊地辨認起雙層樓閣的閣匾。
“連雲閣……”喃念三字,他左右兩方突然傳來“嘶嘶”聲,兩道長矛疾射而來。
伴著長矛的攻出,院內燈火瞬明,一班守衛自陰影中走出來。
提氣縱起,躲過長矛,閔友意滿臉的感動,一雙勾魂杏花眼差點飆淚。啊,終於來了些讓他有成就感的人……
火燭照明下,那班守衛見他肩扛大刀,臉上皆是駭然。倏地,兩道人影從護衛後縱躍而出,直撲閔友意。這兩人的衣袍比其他護衛略深幾分,麵貌忠厚,有著典型的北方壯漢的身高,但身手敏捷,他們分路夾攻,一人攻上盤,一人攻下盤,拳腳並起,意欲將他肩上的大刀奪回,閔友意衣裾起落,在兩人拳腳之下左躲右閃,肩上大刀分毫不動。
“闊闊裏,火火魯,退下。”一聲揚起,守衛分出一道,道中走出一人。
盤龍霧冠,肩垂穗絛,白衣之衣星眸微眯,立於高階之上睥睨,看清扛刀之人後,白衣之人不禁又邁一步,僅那一步,已是風流不在著衣多。
北池雪蓮貝蘭孫!
他竟能單手握“漸海鱗牙”而安然無恙……貝蘭孫眉心起了些許褶皺,“閔友意?”
掃了眼退回他身後的兩名壯漢,閔友意感動依舊,“又見麵了,貝蘭孫,幹嗎讓他們退下,還沒比出高下啊,繼續繼續。”
貝蘭孫唇角一抽。
闊闊裏與火火魯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單憑他能手握漸海鱗牙,他的護衛已是不及,百招下來,闊闊裏與火火魯呼吸沉重,他卻氣也不喘,甚至,他隻用一隻手對付他的護衛,孰高孰低還用比嗎……視線在那握刀的手上一轉,他冷道:“閔友意,你也想偷這柄刀?”
“偷?”他是想還回去好不好。
“江湖上不乏宵小狂賊想偷這柄刀,我倒不知,你玉扇公子不做花蝴蝶,改行當偷刀賊了?”白袍揚起一角,貝蘭孫步下台階,麵冷如霜。
自他從父親手中接過宮主之位起,“漸海鱗牙”便封刀江湖,這麼些年,不少狂徒潛入遙池宮,想盜去此刀和《鱗牙刀譜》,意圖憑它們稱霸武林,但宮內機關重重,那些家夥們沒進宮門便死的死、傷的傷。縱然進得了宮門,也被前院設置的機關和護衛困住;何況,此刀有人看守,他從不擔心小賊能從“那人”手下偷走這柄刀。如今閔友意扛刀出現在前院,可見他入了宮後的山洞……
“錯錯錯,貝蘭孫,這刀是老子在石頭上撿的。”事關玉扇公子的聲譽,閔友意說什麼也不讓他抹黑自己。
“撿?”貝蘭孫已下完台階,“那你想必見到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