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刀的?”閔友意搖頭,“提起這個……貝蘭孫,你是不是虐待那守刀的老頭子?老子見他胡子邋遢,又瘦又難看,你一定很久沒讓他吃飽過。”
“……”冰顏一凝。
閔蝴蝶繼續陳述“事實”——“他說,隻要老子扛得動,他就讓老子走。貝蘭孫,你這個宮主到底怎麼當的,要人給你守刀,你也得讓他吃飯啊。”
“……”冰顏變青,沉默良久,遙池宮主擠出一句:“好,就算他讓你離開,你當我遙池宮是街市嗎,任你來去自如?”
“老子……”
貝蘭孫沒讓他有開口的機會,繼續道:“闊闊裏,布陣,把這偷刀賊給我拿下。”
護衛應了聲,轉眼,空中人影交錯,片刻之間已將閔友意團團圍住。不知誰說了聲“上”,眾護衛齊向閔友意撲去。
起初,閔友意耐心躲閃,閃來閃去,他突然想起今夜還有一事未了,又被護衛纏在院中浪費時間,心火漸漸凝聚。
當他不會用刀?
杏花眼一掃,很好,全是男人,是男人他就不會客氣。握刀的手驀地一緊,唇角勾,邪笑起,罡氣漲天,棲在肩上的銀刀突然豎起——
掌風翼翼,飛刃回回,一式“鹿鳴在野”暴舞而起,一時間,天上銀月,地上銀刀,刀中人影,是刀是人是影,早已分不清。刀鋒過處,必見血。
他這套刀法名為“空魄刀”,主在以息馭刀,隻是這刀法過於調動內息,使出之後總令人熱血沸騰,殺氣難抑,七破窟中,隻有化地窟的那幫家夥才喜歡。他將刀譜丟給化地窟後,再不過問,也從不在江湖上使用,如今手中有刀,心火又大,他正好試試。
轉眼,又一式“鵲巢鳩占”,殺氣自刀鋒溢出,風透龍吟,迫得護衛紛紛退開。見貝蘭孫立在連雲閣下,邪邪一笑,他轉使一招“野馬分鬃”,刀氣直衝遙池宮主。貝蘭孫避開風刃,飛身躍上連雲閣。突然,閔友意刀勢一緩,他隻覺內息平和,全無以往使刀時的暴戾。心中暗疑,他看向手中的“漸海鱗牙”。
這是寒刃……俊公子驀地一笑,疑惑消失。原來,“漸海鱗牙”的寒氣恰好將“空魄刀”的戾暴之氣壓住,難怪他越打越沒火氣……
心澄氣朗,銀月下,公子翩翩,竟讓人有一種“他是怒仙”的錯覺。忽地,鱗牙一閃,強大的罡氣狺狺咆哮,化為一波修羅怒炎直衝連雲閣。
最後一刀——寒、星、冽、空、魄!
轟——氣卷石飛,當鋒摧決,眾人掩目,待到風平浪靜,院中寂靜,他們睜眼看清眼前之物後,一致向木雞看齊。
連雲閣支離破碎,毀了一半。
一半啊!
再看月下,俊公子肅麵而立,漸海鱗牙重新回到他肩頭,衣袖飄飄,紫帶搖搖,腰帶下,隱隱露出玉扇的一截青穗。
他到底是誰?這是所有護衛心頭的疑問。
“閔、友、意。”站在連雲閣頂端的白衣公子暗暗磨牙。
“出什麼事了?什麼事啊?這麼晚了,宮裏放炮仗嗎?”女子的聲音由遠及近。
姑娘的聲音……閔友意飛快轉身,見遠遠回廊快步走來一群女子,走在最前麵的那名女子,翡翠裙,金雀扇,鼠貂裘,閑豔絕姿,一步一嬌,正是他在溫泉裏看到的女子。
俊臉揚笑,他正要上前,一道白影比他更快。貝蘭孫轉眼已躍到女子身邊,冰顏浮現淡淡暖意。閔友意聽那名為闊闊裏的護衛衝女子叫了聲“夫人”,笑意更大。
溫泉驚鴻一瞥,果然是他喜歡的類型……身形一晃,人已立在貝蘭孫對麵,他的眼睛卻盯著女子,“貝夫人?”
女子看他一眼,向貝蘭孫懷中縮了縮,“妾身正是。”
“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一句稱讚,盡展蝴蝶本色,杏花眼無視前方越來越冰霜的臉,猶道,“在下閔友意,清晨溫泉邊冒犯夫人,實是不得已,還請夫人見諒。不知在下今日可有幸得知夫人芳名?”
他文文又縐縐,饒舌半天,逗得女子破顏一笑,看了貝蘭孫一眼,輕道:“梅非遙。”
“今日來得匆忙,沒備禮物,這刀……送你。”手一轉,肩上銀刀轉眼遞到梅非遙麵前。
這下,不僅梅非遙呆住,就連貝蘭孫的表情也有了那麼一瞬的怔忡。
“呀,瞧我糊塗,”閔友意嗬嗬一笑,反手將刀向身後地麵一插,“這刀又冷又重,實在不適合遙兒……”低頭,從腰邊取下一物,他再度雙手遞上,“這塊玉扇,還請遙兒不要推辭。”
遙兒?他居然敢叫夫人的閨名,還用這麼曖昧的語氣……護衛們看著自家宮主越來越青的臉,大氣不敢喘。
這隻該死的花蝴蝶……瞪視玉扇,貝蘭孫正欲發難——
“嗬……”女子之中傳來一聲悶笑,隨著笑聲,柱後慢慢旋出一人,是……
“淹兒!我可找到你了。”閔友意笑意如春,眼底鍍上一層喜色。
一襲落花流水綾裙,捂嘴發笑的女子竟然是長孫淹,那應在四川尖鋒府家中的長孫淹。
她怎會在此?
“找我?”長孫淹歪頭不解。
閔友意正要開口,卻被對麵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閔友意,我們有筆賬……要算算。”
偷他的刀,賬一;毀他的連雲閣,賬二;當著他的麵意圖勾引他的妻子,賬三;還有……誣蔑他虐待守刀人,賬四……
瞟瞟貝蘭孫的臉色,再瞧瞧遠遠東倒西歪的連雲閣,長孫淹聰明地退出對話。老天,那樓閣白天還好好的,剛才的轟天巨響不會是拆房的聲音……吧?
“要算賬,也應該是我先找你算。”閔友意將玉扇放進梅非遙手心,下巴一抬,比誰都有理,“你將我徒兒困在這兒,我還沒找你算賬。淹兒,是他將你強行捉來的?”
長孫淹思索一陣——那日,她回到家,扣開家門,爹娘、大哥二哥衝他跑來,然後……她眼前一黑,再睜開時,已身在遙池宮——是強行沒錯。她點頭。
“好,這一筆先記著。”閔友意雙眼不離貝蘭孫,口中又問,“他可有為難你?”
搖頭。
“好,貝蘭孫,老子現在要帶走我的徒兒,”扯了長孫淹的手,閔友意衝滿眼好奇的梅非遙傾城一笑,“遙兒,我隔日再來拜訪……”
“等等……”繡眉輕蹙,長孫淹瞪著她這強詞奪理的“蝴蝶師父”,輕道,“我、我要為貝夫人繡嫁衣……啦!”
杏花眼立即凝向她,“淹兒,是不是我誤會了什麼?放心,沒人敢強迫我的徒兒……”
“沒有強迫……啦!”長孫淹搖頭,從他手中扯回水紋袖。什麼誤會,他根本就是不問青紅皂白好不好……看看梅非遙,看看貝蘭孫,看看守衛,再看看半身入地的銀刀,她輕輕吐口氣,雙眸映上那青山嫵媚的容顏,“貝宮主當初到長孫家買嫁衣,因他言辭有誤,大哥以為他買嫁衣是當陪葬所用,所以,我們不賣,也不繡。那日落崖後,他將二哥送回家……”簡單帶過她在七破窟的一段,長孫淹繼續,“你送我回家後,貝宮主當時並未離開,他將我帶回遙池宮,見了非遙……”雙眸斜瞥,正好迎上梅非遙望來的視線,兩人無聲一笑,心意相通,“原來,貝宮主買長孫家的嫁衣,隻是為了滿足妻子的一點心願……”
“淹兒與我情投意合,相逢恨晚,我們已經是好姐妹了。”梅非遙接下長孫淹的話,也不管她的形容是不是得當,“等淹兒將嫁袍繡完,宮主自會安然將她送回家。閔公子,宮主可從不曾難為你的徒兒啊。”
她的話將貝蘭孫臉上的寒冰化去三分,而閔友意……
俊臉微呆,努力理解中——他今夜來此為了兩件事,一是看看“漸海鱗牙”長什麼樣,他看到了,二是尋今晨在溫泉中驚鴻一瞥的徒兒,他尋到了……徒兒為何在此,原因也解釋清楚了……
“淹兒……”
“嗯!”
“你的意思……在繡完嫁衣前,你會一直在遙池宮,貝蘭孫不會為難你,而且,你與遙兒成了好朋友,是嗎?”
“是……呀!”
“好徒兒,乖徒兒,”閔友意拊掌一笑,縱身躍上樹梢,半空中傳來他的笑聲,“為師就住在寶馬鎮斤竹客棧。貝蘭孫,我們的賬改日再算,你也不用追了……”笑聲漸遠,而空中傳來的清晰話語卻令遙池宮主一張冷雪俊顏瞬間青黑。
那話是——“我明日再來。”
再來?
他來幹嗎?為刀?還是……
為女人?而他“再來”所為的女人,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