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曖昧而炙熱的口吻抿出這句話後,拉爾法鬆開了手指。羅拉酸痛無力的身體隨著他揪住頭發的手指撤離,重重磕落到冰冷的地麵。
沉重的鐵門滑動的聲音響起,皮靴踏在地上的音色漸漸遠離。羅拉很久之後才終於適應了光線,用手指一點點撐在地麵,抬起其實已經昏迷了許久因而虛弱的身體。
容身之所是狹小冰冷的囚壁,隻有一方小小的窗口,猛烈地潑灑一片天光。羅拉恍然之間覺得這裏有些眼熟……她掙紮著起身,奔向小小的窗口,把眼睛對過去的瞬間,整個人完全地呆怔掉了。
處身之所懸於半空,足下數米的地方拍打著蔚藍色的海浪。
“倫、倫敦塔?!”
心也響起了熟悉的、環繞的海潮。
羅拉呆呆地轉身,伸出手指,撫摸牆上的方磚。這裏,是她和拉爾法,曾經手拉著手,慢慢爬上來的被棄的西角塔壁。
她苦笑了一下,發覺原本是樓梯的地方已經被砌上鐵門與重鎖。曾經有過綺麗溫存記憶的所在,變成了用來禁錮自己的牢獄。
把頭抵上牆角,羅拉大口呼吸著久違的隻屬於倫敦才有的霧氣。至於拉爾法到底想要怎麼對她,她連想也不願去想……
俊美的青年坐在一張豪華的桌案後麵,藍色天鵝絨製的窗簾垂懸於明淨窗口的兩側,被水晶製的掛鉤巧妙束起。他穿著肩上綴有流蘇的貴族軍裝,或者用披著這個形容詞更加恰當。衣衫不整不能影響他端肅凜冽的美貌,略顯呆滯茫然的表情,卻可以令人輕易察覺他正在走神的事實。
“拉爾法。”沃裏克不得不出聲打斷他。
“幹什麼?”似乎不滿思考被打斷,栗發下的鳳目稍稍提起,射來不快的視線。
“對於我剛才說的事,你是怎麼看的呢?”沃裏克表情不變,隻是雙手“啪”的一聲將膝頭的文件合了起來。
“就按你的主意辦就好了。”
拉爾法明顯的應付並未能使沃裏克滿意,“你到底怎麼了?你有聽我在說話嗎?”沃裏克輕輕偏頭蹙起眉睫,淡金的睫影下,嫩草色的眼眸轉為沉澱如湖心積翠的幽深。
“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情。”拉爾法壓抑著想要翻桌的舉動,暴躁地把文件什麼的在桌上一摔,口中嚷嚷著,“煩死了煩死了。”每天都要和各國使者見麵,不停地開會,決策,他根本就很不耐煩。成為國王從來不是他的誌向,對於沒有權力欲的他來講,一切都隻能用忍受來形容,“你來做這個國王不就好了嗎?”他忍不住抱怨,“我還更適合騎馬打仗。”
“看來你從來都不了解自己的魅力。”沃裏克一陣苦笑。年僅二十歲的國王,清俊灑脫且具統帥性的魅力,他隻要肯轉頭對那些使者微微一笑,就能令他們受寵若驚了。
“像那種站在首位的人需要的魄力和魅力都不是我能具備的。”沃裏克輕聲陳述,“我和父親一樣,都隻是幕後人才。我知道你隻是想要複仇,才會盡心力驅逐走瑪格麗特。可是能夠讓我臣服的主君除了拉爾法,卻根本不做第二人想。我不可能向其他人屈膝服從。所以親愛的友人,你就當是為了我,表現出一個國王應有的樣子吧。”
“我好像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吧。”拉爾法諷刺微笑。從生下來他就是約克家的繼承人,他早就聽夠了父親的偉大誌向,什麼國王本來就應該由約克家的人擔任,蘭開斯特係才是竊賊等等。到現在,他成為了國王,雖然不快樂,卻出奇的沒有不適感,好像一切理應如此,是不是真該歸功於父親早年的念念叨叨呢?
別過頭注視碧草如茵的窗外,那被人為修整出的筆直道路,就像他被命運強製服從的征途。結果,他除了作為一個國王而生,並沒有過其他的選擇。
沃裏克的聲音既遠且近,自後方縹緲響起:“我聽說你關押了我也認識的一個人……”
“你聽說的事還真多。”拉爾法眼皮上撩口吻夾帶出嘲弄的味道,“那些家夥沒告訴你我的屁股上長著三顆黑痣嗎?”
“拉爾法!”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栗發青年的臉孔,承受著一層淡淡灑落的日光,竟顯得有點孩子氣的落寞,“即使在人前裝成親善和氣的主君,至少私下就請偉大的沃裏克不要再糾正我的言行。有些事,我聽你的,有些事,請你不要管我。”他慢慢轉頭,眼皮向左微掀,幽深的眼眸直視著沃裏克,迫使對方不自在地先行低頭。
拉爾法徑直走過,與沃裏克擦肩,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推門直接步上通往宮外的長廊。
他不惜留下享利國王的性命,也要和瑪格麗特交換條件,囚禁羅拉。
想要給這個人施以最深的侮辱,卻在見到她的瞬間,茫然無措。
勉強裝出狠毒的樣子,卻選擇了快速的也許沒有被誰發覺的逃跑。在內心深處,他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他深深地思念著羅拉。
為了與博爾吉亞取得聯係,曾化名迪娜潛伏在梵蒂岡。已經談攏一切可以收手回頭的時候,卻意外邂逅了陪伴瑪莉來羅馬的羅拉。
第一次見麵時,其實很是慌張。
以為會如潮水漫卷心頭的憎恨,浮起更多的卻是空茫。
意外地……羅拉沒有認出他。
心裏又放鬆又失望不已。
隨之其來的,是對於還在期待羅拉的自己的憐憫以及對於不曾回應自己的羅拉的怨恨。
憎恨與怨恨,是兩種聽起來相似,卻本質不同的情緒。
因“憎”產生的厭惡,和“怨”所包含的感情本身,就是不一樣的存在體。
“但是,不管那是怎樣的感情,我都已經打算把它切斷。”踱步在寂靜的長廊,仰望天花板壁頂繁複的紋飾,雙手抱肩的拉爾法如此自言自語。
已經不想要再無止境地思念著那個人。
已經不再試圖期盼那無情之人的回應。
想要給予背叛者最直接的折辱。
想要把曾經所有彌足珍貴的記憶,用自己的雙手一點點全部抹殺。
眼前晃過有著白金色頭發的少年身影以及嚴肅的父親最後那滿麵汙血的臉孔……血液冷卻,從腳底板向上湧來的是孑然一人的清冷孤寒。
拉爾法幾乎沒有通知什麼人隨行,就獨自前往倫敦塔。
守衛驚惶失措,以為新的君主是來探視前任國王。因為享利六世,正巧也被囚禁在這裏。但是罔顧他的引路,年輕的國王,隻是來到了那個奇怪的特別製作出的囚籠。
不惜爬至最頂層,連衛兵都跟著喘不上氣了,國王陛下卻氣定神閑饒有樂趣般地命令他打開鑲有重重重鎖的大門,踱步而入。
“羅拉,我來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