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奢華,不如說是優點隻是宏大的殿堂,立柱極高。原本細細雕刻著突起的螺旋花紋,也被垂下的金色縵帳所遮掩。因身材高大,而格外喜好廣闊設計的殿堂主人,以手推門,英俊的臉上掛著那抹不曾消失的譏誚,對跟在身後的人看也不看一眼,就在以舒服為要義的沙發上徑自落座。
“那位沃裏克真是個有趣的家夥。”男子想到有趣之事般翹起唇角,同時用手指鬆開了高束頸部的紐扣。墨荷色的捆邊圓領綢衣,帶著某地少數民族的風味,而包裹在淺紫披風下的矯健身軀,卻是不折不扣的法蘭西人的身體——南部最有權力的大貴族勃艮第公爵。
緊隨其後進入房間的青年聞言,隻是略略抬眉淡漠地掃了他一眼,依舊沉穩的麵色,並不顯現焦慮。
“嗬嗬……賽爾緹斯,你真是沉得住氣。”勃艮第饒有興味地打量麵前十指在胸前輕抵下頜若有所思的青年,“假使沃裏克與我主蒂結同盟。蘭開斯特一族的國王和王後,就徹底失去了最後的反擊餘地。”
賽爾緹斯習慣性地眉梢微蹙,眼前的境況,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英格蘭和法蘭西的關係就相當微妙。他會來找勃艮第,也隻是想走私人途徑,請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完全沒想到沃裏克竟會在這種時間,做出幫拉爾法求婚的驚人之舉。
“一旦英法再次聯姻,英國的新君就有了強大外援。蘭開斯特家或許真的,再無翻身餘地。不過那些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沙發上的男子興致盎然地抬眼,別有深意的話語所隱含的意味,是可形可嗅的大膽挑釁。
“據我所知,您一向對英國人不抱好感,總不可能突然有了支持誰的興致吧。”而賽爾緹斯則一如以往,欠缺表情,也無視他話語中的利刺。
“這個嘛……雖然不至於好心地去幫沃裏克做說客。”勃艮第曖昧地揚眉,放置膝頭的十指交加,臉孔輕佻地微探,“但你那位瑪格麗特也是英國王妃不是嗎?她還殘忍地處死了我的小可愛。”
“那件事隻是一樁巧合。”青年回眸,終於淡淡地笑了笑,“何況瑪格麗特並不能代表蘭開斯特。”
“哦……”勃艮第接受這解釋般地點點頭,卻又諷刺地加深唇角的弧線,提醒賽爾緹斯:“雖然你並未曾在那樁巧合裏為我出力。”
“我已經隱晦地提醒過赫爾蓮娜時局混亂,她的事我深表遺憾。”青年很有風度地頷首。
“這樣啊。”男子一臉刻意地恍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有關你拜托我的事,我也隻能深表遺憾。”
向後靠了靠,扯過一個軟墊舒服地墊在腦後,男子了解賽爾緹斯不會就此放棄,因而以充滿快樂的表情,悠然斜睨著站在原地的青年。
“那麼,我要怎麼做才能令你改變心意?”賽爾緹斯冷靜地微側過身,如他所願地拋來問題。
“哦。你怎麼知道我還有幫你的可能呢?”勃艮第頗感興趣地提問。
“如果不是那樣,你何必浪費時間,與我交談。”賽爾緹斯隻是不帶任何感情地闡述一樁事實。英國的沃裏克、法國的勃艮第,這兩位都是地位超然,在君主麵前也擁有平分秋色之權的男子,如果不是自己還有值得對方謀求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站在這裏。
“哼……”悻悻地哼了一聲,像在思考般地支著額角,勃艮第注視賽爾緹斯良久,唇線分明的嘴唇驀然開啟,吐出了一串令賽爾緹斯皺眉的音符,“我要的東西,你知道的吧?”
賽爾緹斯皺了皺細細的眉,他那略呈神經質的外表,固然沒有拉爾法美麗凜冽,也沒有羅拉洋溢少年感般的可愛,但他渾身上下都飄散著男性的潔淨氣息,而沉斂的氣質則更使他擁有超越年紀的沉穩。即使他也擁有清雅的相貌,卻因其他優點的突顯,而令那容顏上的優勢反而最易使人疏忽。
“真是個惡趣味。”
靜默了片刻,賽爾緹斯偏頭斂目,困擾一般地輕輕笑了。
幾絲發紅的直發,隨著偏頭的動作緩緩飄拂,隱約遮擋住青年骨感的美貌,明亮的水晶燈下,像陡然散發出誘惑的因子。抬手解下藍色緞帶,細長的手指將那架一直戴在臉上綴著一截銀鏈的眼鏡,擱到了一旁的書櫃。
“我無法給你其他的東西,用與換取你幫助我的代價。我所擁有的唯一事物,如果恰巧令你感興趣,那麼就真是太幸運了。讓交易成立吧,勃艮第。”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
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勃艮第站起身,靠近賽爾緹斯的瞬間,手臂猛地伸過去,卻隻是擦過紋絲未動的青年臉側,撐在了他身後的架子上。眉線壓低,迎視青年毫無避懼無悲無喜的眼神,勃艮第抬起拇指,摩挲那有如人偶毫無變化的臉龐。
“第一次見麵時,你才隻有十四歲吧。明明用一隻手就可以掐碎你的喉嚨,卻偏偏擁有不會被損毀動搖的目光……”陷入個人的回想,勃艮第有些喃喃失神,“有什麼能夠令那個強悍一如冰銀的高傲破損嗎?我從那時起就想要了解……”
每個人都有一生一次的相遇。
對於勃艮第來說,在那個雨夜,帶著馬隊縱穿倫敦郊野,意外邂逅穿著雨披手持提燈的纖細少年,透過混雜雨水的燈影蒙蒙光亮的耀動,在驚馬前抬頭的一瞬間,就變得奇怪得不能忘記。瘦削透濕的身體,被濕發覆蓋的小貓般的臉頰以及寂寞的、卻又不會被任何人輕易撼動的眼睛……
想要得到,卻好像永遠不可能得到。
一直存在,又宛若神樣幻影。
手指放鬆開來,任由冰涼的發絲從掌中滑開。
“我是開玩笑的……”勃艮第笑了一下,轉身退出房門,“當然。”微微回首,將手按於左胸,他抿出男人味十足的笑意,“答應你的事,還是會做到哦。”
“你在胡說什麼啊。”
拉爾法愕然地望著輔助處理國事的秘書官,因為驚愕,拿在手中準備帶給羅拉看的畫冊都散落一地。
“求婚?我可不記得讓沃裏克管過這種閑事。”他有點火冒三丈。
“但是……這已經是各國間都聽說了的傳聞。”年輕的貴族男子,壓抑著自身情緒,嚐試不要在國王麵前失去應有的儀態。
拉爾法臉色迅速變換,這並非玩笑之事,即使這群無聊的屬下對沃裏克再怎樣不滿,也不會捏造這種虛妄之詞。
“恕我直言,”年輕的秘書官皺眉告之,“即使是伯爵閣下擅自安排您的婚事,此刻也最好不要製止……”
“不要製止?”拉爾法一聲怪叫,“你到底站在什麼立場啊?一會兒說沃夫專權,一會又要我不要製止!”他將手中還沒有散落的物什,“啪”地拍上牆麵。這實在太荒誕了。他竟然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接受一樁婚姻?天知道法蘭西的公主長得什麼樣子。
“因為現在才拒絕的話,對法國那方麵就太過失禮了。”青年的思路比較接近實際。求婚而又撤回……豈不是會被當成惡意的捉弄嗎?
“不是他搞出來的嗎?”拉爾法瞪眼睨然,不客氣地冷笑,“就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陛下!”身後欲言又止的呼喚,令拉爾法煩躁卻又不得不停下。
“還要怎樣啊?”當這個國王已經很煩了,現在連婚事都莫名其妙地降臨在他頭上。他到底是不是國王?為什麼連自己的婚禮也要聽別人安排?雖然他不用多想,就明白沃裏克這麼做,無非是因為羅拉……但這次也委實太過分了。幾乎在瞬間,拉爾法就心思狡詐地擬好了報複的方法,但無論怎樣,他並不想在此時再聽到那些彈劾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