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什麼毛病,列朝列代都是這樣。原本受人愛戴的將領,一旦穩固地居於某種高位,信服擁戴他的人們,就開始轉為另一種意見。對於人性的這種低劣嫉妒的本性,拉爾法十分唾棄。
他與沃裏克的矛盾,在他自己看來,根本隻是屬於朋友吵架。就算再怎樣,也輪不到他人置喙。
“我有我自己的辦法。”陰鬱著回了一句,拉爾法不再理會身後的雜音。
因他討厭被人時刻跟隨,服侍的侍者降到了最低人數。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林立森嚴但卻是定點固守的衛兵。羅拉曾經取笑他說這樣就像把自己也關在一個鳥籠裏。拉爾法卻毫不在意地笑著回答,我願意和你一起當那兩隻金絲雀。
所謂的自由,是心的所在,而非身體。他比起到處亂逛,就是更喜歡和羅拉在一起不行嗎?
就算沃裏克覺得他對羅拉是太過心胸寬大,就算他偶爾也會失落地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厚顏無恥,沒臉沒皮呢?像隻小狗一樣,被羅拉稍微招招手,就馬上什麼都忘記了。但是心底另一個聲音就是會無比強硬自持地說著:不行嗎?
想要對喜歡的人好,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要是有誰覺得他卑微,那個人就一定是從來沒有真正地愛過誰。
“你心情不好嗎?”羅拉敏銳地發現到拉爾法的走神。
“還不是沃裏克啊。”低頭蹭了過來,拉爾法像小孩子般負氣抱住羅拉,低頭,把一頭栗發抵上圓潤的肩線,撒嬌樣地蹭了蹭。
“哦,他不是你最忠貞的臣子嗎?”對於沃裏克談不上討厭與否,隻是個很可怕的敵人。羅拉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那家夥……偷偷一個人跑去法國給我求婚。哼。”浮起難以理解,又不可思議般的表情,拉爾法發出細小的抱怨。栗發覆蓋著的額角,黑漆漆的眼珠像小動物奇妙地上掠,用自己根本沒有當作一回事的小事,卻想要悄悄試探觀窺羅拉的反應。
心裏有種奇怪的感情,像個壞人似的,期待著羅拉能流露因此在意的表情。但失望地發覺,對方隻是一臉困惑的樣子,無辜得讓拉爾法備受挫折。
“結婚啊……”羅拉困擾地說著,微微地低下了頭,藏在袖中的手指握了起來。怎麼說呢,拉爾法會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然而理所當然的事……卻一直都被她深深地忽略著。甚至,有這一秒之前,沒有想過拉爾法也會結婚。
“你覺得怎麼樣?”房間的那一側,有人可惡地用著音調上揚的語氣,小心翼翼地故意拭探著。
“嗯……”羅拉五味雜陳的別過臉,“法國公主嗎?是樁不錯的選擇。”
氣流瞬間沉滯。
拉爾法掠上不快的麵影。這不是他期待聽到的答案。羅拉那個看似若無其事的表情,讓他灰暗憤怒又受傷。
“我不會結婚的……”拉爾法突然說了出來,然後加大音量抬起眼睛,“我才不會結婚呢!”他看著羅拉,負氣地微嘟起一點唇角,左手順勢一揮,架子上的花瓶砰砰砰砰應聲粉碎。而拉爾法就帶著一點焦急的表情,站立在那滿地的碎片裏,就像在和羅拉那看似毫無反應的反應僵持賭氣。
羅拉緩緩地眨眼,有無奈的波紋蕩漾其中。
垂在體側戴著圓形手鐲的手腕,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握緊卻又放鬆。她沒有斥責拉爾法的權力,也沒有央求拉爾法的立場。她好像就隻能一直這樣,用最消極的方式,展現著她的無情。輕微的也許隻是發絲晃漾掠動的空氣粒子,夾帶著細不可聞最最低微的殘念歎息。
也許有過很多天真的期待,但羅拉了解,那些期待是一輩子都隻會在夢中實現的事。現實就是,拉爾法早晚都會結婚而又不可能和她結婚。
因為……她又沒有任何身份。
蹙眉回首,撞入視野的是總望著她的那一雙哀怨的眼睛。不必開口,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總是生氣自己不夠在意他,怨恨自己不夠愛慕他,可是……羅拉挑起唇角,任由冰涼的嘲弄彌漫。就算她真的隻單純渴望得到拉爾法一人,難道拉爾法就會為她實現這願望嗎?或者說,即使拉爾法願意,他又真的能做到嗎?
“你總是向我要求一些,不夠公平合理的事。”微微地笑著,羅拉凝望拉爾法。“要是我也能那樣任性就好了。”她說,“像你一樣。把心中想到的,全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好的想法也好,差勁的想法也好,一定是這樣的人比較容易被誰喜愛。因為輕易地就能夠被理解,然後獲得擁戴。”
“那就說出來啊。”拉爾法生氣地看著她,離她很近很近,近到漆黑的眼眸彼此間的睫毛都快要隨著呼吸抖動的觸碰到對方的臉頰,他摸著她的臉,“你想要什麼,隻要你告訴我,我全都能為你做到啊。”
“你把話說得太滿了。”
“因為我就是能做到!”另一個人孩子氣般卻滿麵光耀地傲然回答,“我從來,就沒有變過呦。”拉爾法在視野中,微微笑著,“我還是喜歡著你的那個我,也希望能被你單純看作是被你喜歡著的我!”
凜冽的話語,並非自戀,而是出自對於自己懷抱的感情的堅韌,和無論如何都想要持續下去的信心。那爍爍流轉在瑩墨黑眸中的光耀,令站在對麵的人茫然低頭,因為要是不小心對視的話……有些害怕被拉爾法的笑顏,就此融化。
若有魔法把我們帶回到那個四月。
你穿著雪白的騎士服栗發潔淨容顏冷凜,而我抱著蒲福的手臂在亞柏隊長身後笑語歡聲。即使那時的陽光也籠罩著陰霾,但那短暫的與任何人事物無關的簡單快樂,卻成為了彼此貴重溫暖的記憶。
其實我知道那個記憶之所以寶貴的理由……
是因為你一直都在記憶深處向我悄悄笑著。
捆束住手腳的從來不是什麼特製的工具。
而是對於你,不想回應卻不能無視的感情。
沃裏克忐忑地等待法國皇帝的決定。私自為拉爾法求婚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他全都了解,卻還是霸道地選擇了一意孤行。
不用思考,也明白這次拉爾法會真的生氣。
也許還會和他冷戰,甚至不再理自己……對於拉爾法,沃裏克從來沒有自信。他一直極力做到的,隻是使自己填加不會被輕易舍棄的籌碼。
但不管他擁有再怎樣多的附加值,拉爾法都是唯一不曾在意那些,因此不可被替代的存在。有所謀求,就會被人捉到把柄。敏捷聰明的沃裏克一向擅長捉住他人心中的漏洞,他唯一軟弱無能的對象,就是從不需要對他提出任何要求的拉爾法。
越是無力掌控的對象,越是沒辦法不投注傾慕。因不自信而產生的害怕被丟棄感,會使人陰暗地先行伺窺反擊的手段,想要把拉爾法牢牢控製在掌心的想法……那些針對於他或多或少的傳言,他其實是知道的。
隻是非關權欲,他所想要狩獵,想要保護的,隻是一個不能失去的位置。僅僅就是這樣一點可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