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傳來打斷他思緒的敲門聲。
沃裏克狼狽地回神,不知道誰會在這種時間來訪。
意料之外的訪客是法皇陛下的使者,他容顏冷淡,見到沃裏克隻是微微躬身,“請伯爵隨我進宮,陛下有事想當麵請教。”
“稍等。”沃裏克略有疑慮。如果是有關公主的婚事回複,未免快了一點。就算法國也有結盟的打算,從禮節麵子上來說……一般至少也會拖個半個月再做回函。
換好服裝,講究個人禮儀的沃裏克,當然以最能代表英格蘭的正統禮節和儀表,去晉見法國的皇帝陛下。但是,出乎意料,在招待廳,見到的除了帝王本身,還有該國的軍事大臣。
“貴國是為了戲弄我們,才特意派您來訪的嗎?”那位年輕的大臣,有著細細上揚的眼型,略含嘲弄的語聲掩蓋著皇帝眼中真實的不快。
“戲弄?”
“今晨各國都聽聞一個準確的消息。”法蘭西的君主諷刺地撇撇嘴角,“貴國國王,已與其家族內的一位貴族小姐,發表了婚約。”
沃裏克愕然震驚,幾乎不知道要怎麼迎接這措手不及的消息,更談不上做出合乎禮貌的反應。
“在派您出使求婚的過程中……與其他人發表婚約,請問這是什麼意思?是您,還是您的君主,在戲耍法蘭西呢?”大臣看似彬彬有禮地詢問,包含著毒藥般的質疑。
迎視君臣有誌一同投遞的冷淡目光,沃裏克一生都沒有過這樣的難堪。難怪一路上那個使者會對他那般無禮。這是令擅長言語外交的沃裏克,也沒法回答的質問。
手腳一瞬間都冰冷了。
閃電般地明白了這就是拉爾法對他擅做主張的報複。
可是、可是……沃裏克難過地想,自己身處可以說敵友不明的曖昧國度,難道拉爾法就不怕因此舉觸怒法皇?而對自己做出不利的行動?
是對他有自信,還是對他不在意呢?
沃裏克的心緩緩下沉,如綿密葉片墜入一汪冰冷的幽水。
再怎樣聰明的人,一旦遇到牽涉自身的事,都會變得愚蠢。人們不會懷疑與自己毫無利害關係的人,卻會對自己投注了感情的對象,產生多疑和恐懼。
而賽爾緹斯與勃艮第,等待的就是這樣的時機。
“沃裏克閣下,可以賞光和我喝杯酒嗎?”
沃裏克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宮,就被自身後追趕而來的男子伸臂橫阻。這個英俊高大的黑衣男子,笑容可親,卻令沃裏克下意識地生起防備的敵意。
“你是……”
高挺的鼻骨上方,兩道彎彎的細線,眼眸過於細長,因而影響了相貌的端整,但卻更突顯出男子氣概的存在,笑容瀟灑地報出姓名:“勃艮第。”
不論沃裏克還是勃艮第,都是以封號代替了姓名的稱呼。但彼此過於著名,沃裏克眨眼之間,就浮現起有關這個男子的諸多傳聞。
可以和國王平起平坐般的他,找自己會有什麼事嗎?
雖然懷疑,但不去的話,就無法了解。這樣想著的沃裏克,並沒有拒絕。
勃艮第的行館,寬廣卻不奢華。
在招待客人的大廳,沃裏克極其意外地見到了站在水晶燈下的男子。雙手交抱肩膀依偎著錦紋沙發的青年,金發偏紅,垂灑在腰部。細細的鼻骨拖著一片單邊鏡架,耳邊懸垂下一截銀鏈。
“……賽爾緹斯!”
動了動嘴唇,沃裏克冰綠色的眼眸掠起幾許迷茫。這個和自己可以說是敵對立場的青年,隻是遠遠地見過幾次,但一向因彼此戒備而熟知。為什麼本國的喪家之犬,竟會出現在勃艮第公爵的地方?心下一冷,沃裏克想到,也許蘭開斯特早就暗中和勃艮第家族相互勾結。但眼下心煩意亂又莫名酸楚的他,實在無力思考這種舉措會對約克王朝的未來造成的影響。
“希望您不要介意。”勃艮第露齒一笑,牙齒潔白竟然十分迷人,“其實是我的這位友人,想要與你做一番溝通。”
“我不覺得自己和蘭開斯特的領袖,有可以溝通的事項。”沃裏克皺起眉梢。就算他對拉爾法不滿,也不想被賽爾緹斯這種人趁機鑽了漏洞。
“沃裏克之名之所以遠揚,不就是因為善於與各方麵作交易嗎。”賽爾緹斯沒有笑,隻是不卑不亢地表達看法。一如聰明的人從來隻表達態度,而不顯露情緒,“公爵大人,”他轉頭對一旁看好戲的男人揚了揚眉,“我和這位客人需要兩杯紅茶。”
勃艮第不滿地蹙眉,“總之你就是想趕我走。”悻悻說完,他把嘴角繃成直線,不高興卻沒有堅持地離開,讓沃裏克和賽爾緹斯有了單獨相對的空間。
“你們看起來倒是很熟啊。”沃裏克冷漠地說。
“可以熟到在這個國家,悄無聲息地做掉你。”賽爾緹斯也並不客氣。
“如果英格蘭的使者突然死在了這裏,短暫的和平即將再起烽火……”沃裏克並不害怕,但是這句話甫一出口,他卻莫名地感到了窩心,就像了解到了拉爾法之所以敢那樣做的理由……也許,他動搖地想,也許拉爾法也是基於對這一點的肯定,才敢在他駐留在此的時候,做出那麼大膽的決定。
無視沃裏克突如其來的沉默,賽爾緹斯點明主旨:“沃裏克,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是傻瓜嗎?”沃裏克清泠的語聲流利回擊,“我對蘭開斯特……”
“但是你更不喜歡羅拉。”賽爾緹斯直接截斷他的話。
沃裏克慢慢撩起視線,看了他一眼,又開始了沉默。
“如果你對羅拉的事毫不介懷,也就不會來此求婚了。”
“我的君主有了新的婚約,結果也是一樣。”他傲然地抬起下巴。
“真的嗎?”雙手交織擋在臉前,隻能看到一雙狹長的眼睛,戴著一片眼鏡的青年,聲線低沉,視野幽邃,“誰也不能保證這段婚約真的會進行吧。”
“你和我說這樣的話,不怕逼我殺了羅拉。”沃裏克語氣溫柔,卻眼眸冰冷。
“然後呢?”賽爾緹斯氣定神閑地終於微笑,“你的國王會原諒你麼?”
“那麼現在也是一樣。”如果他把羅拉送走,拉爾法照樣會生氣。
“你在乎嗎?”賽爾緹斯輕輕柔柔的語調,配合著手指後那雙鎮定的眼睛,就像個巫師一樣,迷惑著沃裏克的心誌。
“這件事對我沒有好處……”思考良久,沃裏克的雙唇慢慢吐出聲音,“你要知道,商人沃裏克是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的。”
“我讓羅拉永遠不再出現在拉爾法麵前呢?”賽爾緹斯的這一句話,卻令沃裏克失去血色的臉,發出不正常的光彩。
他無法令拉爾法的心意更改,但是羅拉自己卻可以……這樣的認知,讓沃裏克嫉妒在意卻不得不認可。就像他無法不讓拉爾法愛著羅拉,可是羅拉卻是世界上唯一能夠做到讓她自己不去回應的人。
即使得不到拉爾法,也不想失去拉爾法。
矛盾的心情,也許就會被誰所利用。而比這更悲哀的是,盡管明知這一點,沃裏克還是沒辦法不跳下陷阱。
已經不想要再看到對著羅拉微笑的拉爾法了。
那個不肯給予我的笑顏,請也不要給予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