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拉爾法就別別扭扭地穿好衣服,假裝若無其事地坐在議政廳。其實他早就知道今天是沃裏克回國的日子,也知道按禮節沃裏克要先來晉見他。
一方麵理直氣壯地認定自己的做法沒有錯,一方麵卻產生了微妙的心虛……就像逞強做出了絕交之辭的小朋友,莫名在意著友人究竟會有怎樣的反應。
令人尷尬的是,直到中午,沃裏克的身影也未曾出現。
拉爾法的麵子掛不下來,眼看著要開始認真生氣的時候……
“抱歉,拉爾法,我回來晚了。”
房間的門被推開,沃裏克豐神異秀的容姿隨即掠入他假裝若無其事的眼底。
“半路上遇到了一個嗦的家夥,纏著我商量明年的船運事宜。我已經說了這種事不需要來問我,會有專門的官員處理,可是……喂,”沃裏克抬抬下頜,衝他微微一笑,“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有啊。”拉爾法反應不及,又不懂怎麼馬上改變態度,隻是不自然地偏頭回應。漆黑的眼睛奇怪地偷瞟著沃裏克。心裏,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原來沃夫沒有生他的氣啊。哼,本來麼,明明就是你先不對。
喃喃地嘟著嘴,自己小聲說著什麼。栗發的青年因一時氣憤,做了對友人來說自覺過分的事,陷入了因自我譴責而產生的心虛。茫然不知要如何回應,假如沃裏克問起他訂婚的事究竟該怎麼回答比較好?腦內激烈地思考著……然而沃裏克就像從未曾有過一次失敗丟臉的出使一般,態度與之前毫無二致。就連避諱婚約的話題都沒有,非常自然地就提起準新娘家族的笑話以及要在何時定製衣料要提前告訴他,好讓他準備這些事等等……
拉爾法慢吞吞地玩弄手中的筆,黑漆漆的眼眸不時往淩亂的栗色劉海前窺視,有點不知如何應對。他並沒有結婚這種預算,搶在沃裏克赴法求婚之時閃電訂婚,根本隻是為了教訓友人。
提供婚約者的,是國內除沃裏克家族之外的另一支古老貴族。在戰爭期間,受過拉爾法提拔的青年,是這次新娘人選的兄長。他們並不想得罪沃裏克,但也絕對不懼怕沃裏克。
結束了不算冗長的交談,拉爾法卻像打了場仗一樣,局促不安。回到寢室,他有點沮喪地低頭坐在床上。
“怎麼那樣的表情?”羅拉吃驚地問他。
“我啊,”他悶悶地拉過羅拉的手,抬起眼睛,“覺得自己真是太好人了!”
黑發女子的圓臉一瞬間閃過愕然可笑的神色,令拉爾法警覺地目光上挑,“你不同意?”
“就當成是那樣吧。”羅拉一副你說就算的神情,明顯是在敷衍他。
“哼……你們都好狡猾,好可惡。”拉爾法憤憤不平地想,他隻要做一點點……稍稍對不起他們的事,都會心虛好久。這幫家夥卻全都肆無忌憚那麼任性。
羅拉瞧著坐在床邊嘟嘟囔囔的青年,覺得他可愛地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笑著念他:“你不是快要結婚了嗎?那就不要總像個小孩子。”
淡雪般的肌膚浮起明顯的不快,拉爾法挺立的眉骨飄上反感的陰翳,“都和你解釋過了,那個婚約是為了應對沃裏克的求親之行。我又不會真的結婚!”為什麼羅拉就是不了解他的心情。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拉爾法卻覺得她之所以這麼說,根本隻是不想聽自己繼續解釋。反正他無論說什麼,羅拉也不相信他。拉爾法咬牙切齒地看著羅拉,索性哼了一聲不再講了。反正……反正他有一生一世,他可以一直陪在羅拉的身邊,就算羅拉還是不相信他說的話,以後就……就自然會知道了。
“幹嗎又一個人偷偷笑……真惡心。”
“不告訴你了。哼。”
兩個人,就像普通的情人那樣,站在一地光線裏,相互鬥嘴。但是羅拉清楚地知道,這隻是一個幸福的幻象。就像陽光照耀在海麵上,隻是一個小小的浪頭,那些平整如黛藍寶石的光斑,就會碎裂成無法挽回的千絲萬縷。
崩斷之夜,是天氣清寒隻有一彎塑月的夜晚。
修剪宮廷草坪花枝的園丁,終於在白天時借由宮女抱進的薔薇,插入了傳給羅拉的信息。那位編著長長的亞麻色發辮的少女,原來也是勃艮第一早安插在英國皇宮內的間諜棋,得到授意之後,自然幫忙傳遞消息。
縱然深紅色的薔薇科植物向來耐寒,也漸漸呈現了凋謝的姿態。過於凝斂還沒有綻開就被剪下的花朵,以奇妙的姿態遮擋著深藏的秘密。
“今夜行動,請靜待。”
如此簡潔的一行筆跡,出自羅拉自幼看慣,最最熟悉的那個人的手筆。她捏住紙條,手心發汗。撩起窗簾,眼前見隻窗外的衛兵依舊分班林立。羅拉內心充滿巨大的不安,心跳加速,撲通、撲通……不時發出不安穩的聲響。
額角有虛汗滲出,烏黑的頭發都被粘在了額角。羅拉提心吊膽,不知道賽爾緹斯到底有多少把握。畢竟,這可是進皇宮裏來劫人啊,就像解剖心髒取走一根血管那樣艱難。
而沃裏克也在手心捏汗地徘徊,他私自調動人馬,配合勃艮第撤換了整整一隊宮廷衛兵。心裏有不安的陰影迅速飄浮,他一生都沒有做過如此沒有把握的事情。他總是運籌帷幄,計算最佳的時機、人力以及因此可預期的結果。
如果被撤換的人裏,有人乘機對拉爾法不利該怎麼辦。或者從一開始就根本是法國方麵捏好的圈套……引自己步步落局?這樣一想,就被驚出一身冷汗,他從來不是賭徒,卻破天荒地打了這樣可怕的一個賭……
沃裏克腳步匆匆地趕到皇宮,不親眼確認拉爾法一直平安無事,神經大概會崩潰至瘋。
“拉爾法……我有事想和你說。”
在長廊撞到臉色蒼白如鬼的沃裏克,拉爾法被嚇了一跳,“搞什麼?這麼晚還跑過來!我現在不辦公事哦!”他興趣盎然地捧著一摞畫冊,“你瞧,原來約克家的神經病皇帝還是個附庸風雅的家夥嘛。我在他以前的書房裏看到很多裝幀華美的孤本耶。”
沃裏克臉色難看,喉嚨不覺幹澀,嘴唇顫抖了兩下,才發出聲音:“是要給羅拉嗎……”
“除了她也沒有人會喜歡這些吧。”拉爾法下意識地失笑,卻讓沃裏克聚集起想要坦白的勇氣,再次消彌無形……
伸手往沃裏克的肩上拍了拍,拉爾法語氣輕快:“我先去送這些給她。她每天無事可做很閑,下次再和你聊……對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