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潘多拉之箱(2 / 3)

“你給我等一下啊,彌花。”宮本敏夫慌亂地伸手,在胸前比劃了幾下,做出防護的架勢,阻擋氣勢越發強勁的女性,“我完全想不起來曾經當過別人的父親喔。而且啊。”他結結巴巴地指責有過合作經驗、至今以來已經彼此相當了解的女性,“你自從和那個號稱媒體業界的寵兒——貴史隆一交往以後,態度就越來越強勢了。人家不是都說,壞的性格不一定會遺傳,但是卻一定會傳染嗎?看來這完全都應驗了呢!”

回應導演擲地有聲的吐槽,是少女辛辣的挖苦:“人家也常常都說,越是性格糟糕的家夥,就越會有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呢。這樣看來,剛才那位也一定就是導演你的兒子了!至少在懂禮貌這點上,差距完全是北極與熱帶那麼遙遠呢。”

“算了吧。”宮本敏夫吊兒郎當地喝了口茶,“北極的冰層都已經融化了。那種老話就別再提了。總之啊,彌花,你不知道我陷入了多麼可怕的事態當中。”

“問題是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完全沒有在煩惱啊……”這才是最最可氣的一點。

“你知道的,這次的電影,是我一直都最想拍攝的劇本!就是因為需要花費的資金太大,一直無法動工。現在終於出現了海外投資人,可以開始商量整個事項的進程。我卻突然遇到這種事……”最糟糕的是,他對這件事連一點記憶都沒有。

“沒辦法——”彌花吐了口氣,“那就隻好先來傾聽你的煩惱了。”反正今天也無法談工作了,與工作人員牽扯私交就是這點糟糕。

“因為不管再怎麼覺得為難,導演你至少沒有對這個孩子說過‘我不是你爸爸’這句話吧。”看著一臉頭痛的宮本,彌花眼中流露一抹犀利的顏色。她了解的宮本導演是個好人,不可能發生明知自己有孩子卻不去照顧的事。而即使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會在沒有搞清事情真相以前,就擅自對小孩子說出殘酷的話語。而那,就是彌花願意幫助他的主因。

“是啊。”宮本苦笑。突然出現的“兒子”,有著好像女孩子似的清秀纖細的模樣、怯怯弱弱的舉止。被那種惹人憐愛好像食草動物烏黑溜圓的眼眸盯住,再叫爸爸的話……確實是無法硬起心腸置之不理呢。

“那麼,說正題。”交握放在下頜處的手指發出躊躇的聲響,宮本結巴卻又厚著臉皮吐露他的想法,“彌花,其實我帶他來這裏,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啊。”

“呃?”彌花迅速向後閃避,看著正襟危坐貌的導演,產生了一種相當不妙的預感。

“就是……”宮本咳了咳,又揉了揉今早忘記刮掉的胡子,吞吞吐吐卻終於厚顏無恥地說出口:“就是……請你先暫時收留一下這個孩子吧!”

“我?”彌花轉瞬瞠目大愕,薄厚適宜的嘴唇立刻張得足以塞入一枚火雞蛋了。不管怎麼說,這實在太過厚顏無恥了!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事,導演反過來拜托工作人員幫他養孩子。而且還是自己這種芳齡二十歲的未婚少女!

“我是這樣分析啦……”宮本結結巴巴地解釋,“你看夏蓮今年十四歲……啊,夏蓮就那個、那個孩子啦。”

“這個和那個有什麼關係啊?”

“而彌花你呢,是二十一歲!”

“我就是在問這個!這和年齡有什麼關係嘛。還有哦——”彌花皺眉頓句,握拳大聲喊出:“——我今年二十歲!”

假裝聽不到少女有關年齡的敏感回應,宮本徑自說著他想講的話:“年齡差距這件事,在演藝圈裏真是關係重大啊!彌花!”宮本誇張地攤開著雙手喊叫起來,“你想啊,二十減十四等於六。你不明白這其中蘊含的意義嗎?”看到彌花依舊撥浪鼓似的搖頭,宮本厲聲強調:“這哦,就證明了,比他隻大六歲的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這小孩子的媽媽!”

“你你你你——”被氣得頭暈目眩渾身發顫,彌花捏緊茶杯。如果貴史也在這裏的話,一定會把整杯茶直接潑到宮本的頭上吧。

“所以那些聞風而動的記者們哦,就算發現你們兩個住在一起,也絕對不會把你們往那些方麵去聯想。十四歲和二十歲,既不可能成為情侶,也不可能是母子,這就徹底地避開了謠言啊。”擦了擦汗,宮本自以為已經解釋得足夠圓滿,就是因為算計到年齡的層麵,他才會認定拜托彌花不會給她添太大的麻煩。

“就算你說的有理,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帶小孩的經驗啊……”被宮本說得略微有點動搖,但是彌花還是露出了猶豫的麵影。她本來就是飽受寵溺的獨生女,十七歲之前,都生活在泡沫蛋糕般的完美世界,完全沒有接觸過正常社會。就算現在她有了很大改變,可是讓她來指導小孩子應有的正確言行,卻完全沒有自信呢。

“若是論教養,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好的了!”

“那是導演你的交友圈太差了吧……”彌花鋒利地吐槽。

“而且要是把夏蓮托給我的那些同行朋友,很顯然,根本連一天的時間都用不了。”宮本敏夫悲愴地豎起一根手指,又往下勾起一半,“不!他們一定會在半天之內,就把這件事沸沸揚揚傳遍全日本,令所有演藝人都知道。說不定大家還會特意坐新幹線故意排隊來參觀一下宮本家的夏蓮!”

“所以我就說你的交友圈……等一下,這個孩子姓宮本嗎?”彌花警惕道。

“是啊。宮本夏蓮,出生證上就是這樣寫著哦。所以別人一定會誤會啊。我說……”瞧著彌花緊盯著自己的視線,宮本敏夫嘴角一陣抽搐,“彌花,你不會也以為這孩子是我的吧。”

“那麼你能提出反證嗎?”彌花懷疑地眯起眼睛。

“仁慈的主啊。”宮本抱頭,“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

“真是沒辦法。”隔著一道玻璃門,眼看著鬆本和夏蓮就站在映滿陽光的玻璃牆外,彌花煩惱地蹙起眉心,卻終於認輸地點了點頭。

“好吧。暫時讓他住在我家好了。”

“真的嗎?太棒了!”宮本導演立刻伸手給她一個掙紮無效的熱烈熊抱,“彌花果然是最好心的啊。”

“馬屁無效。你給我盡快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下一秒,年輕女性的臉孔驟然在眼前放大,彌花索性把臉湊得更近,凶煞煞地摞下猶如威脅的語句,然後倏然起身,黑發打了一個弧旋,漂亮的甩開步伐,在空氣中彈一個響指,“——夏蓮。走啦。要去溫柔的大姐姐家了哦。”

“你現在還哪裏剩餘著溫柔啊……”愕然地注視著彌花的背影,宮本導演捧著茶杯喃喃自語:“果然,和性格惡劣的人交往就是沒有好事。彌花到底為什麼會看上貴史隆一那個家夥啊……”

——宮本敏夫的疑惑,也正是全日本彌花迷們共同的困擾。

千本彌花,二十歲。十七歲時踏入模特界,十八歲正式以樂隊女主唱身份出道,同年接拍名導演宮本敏夫的電影《青葵》,成為影視歌廣告多棲明星。擁有招牌般的和風美貌以及標誌性黑色直發,不同於時下少女的傳統氣質風受到相當多青年的喜愛。而更加被人津津樂道的則是她自出道以來,就與多元化媒體界的寵兒貴史隆一的戀愛。

自從被人揭露二人在交往的一年多以來,兩個人的感情日趨平穩篤定。即使是演藝圈這種今天結婚明天分手也會屢見不鮮的場所,千本彌花似乎得天獨厚地沒有沾惹太多負麵緋聞。這也許和千本彌花所在的樂隊有位聰明的團長有關吧。

而她那位看似冷漠嘴辣毒舌的男朋友貴史隆一,則在彌花的朋友群中有著廣泛低靡的評價。

親友一——貝斯手阿銀掏著耳朵略帶不屑的說法:我是不想管那個女人和誰交往啦。不過她的品味真的不是普通的差耶。

親友二——宮本導演滿臉胡子外加不解的說法:原本是非常嫻靜的女孩子來著,哭泣憂鬱的樣子也頗惹人憐愛呢。結果被傳染上了言語暴力的風格。幸好還沒有升級到拳腳相加的地步。

親友三——高橋小姐托著眼鏡麵帶苦笑的說法:彌花的眼光嘛……真是相當特殊哦。雖然不想這麼評價以前的同行,不過在我們媒體界,都有流傳著貴史隆一六親不認的冷血傳說。

親友四——霧原秋人麵無表情的說法:這是因為初戀情人景棋的猝死,而給彌花造成的心理創傷後遺症啦。

於是大家都釋然了——哦。原來如此啊。

一年來平順交往的現況,會因為在這一天裏突然出現的,好像潘多拉一樣背著箱子來訪的孩子而打破嗎?

此刻,尚是一個未知數。

淺栗色的劉海細細密密地服帖在額頭,兩側的頭發稍有些長,蜷曲著打著小卷滑過潔白的耳廓。少年有著好像聖誕老人的馴鹿那樣黑幽幽的瞳孔,濃密卷曲的眼睫毛往兩側俏皮地拉起一個纖長的弧彎。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呢。背靠電梯門,彌花盡量不著痕跡地打量夏蓮。隻到彌花肩部的他,一直低垂著眼簾,像抱著什麼寶貝般用雙臂緊緊摟著不肯離身的行李箱。

看起來不像是會說謊的樣子,可是彌花也相信宮本導演同樣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大概這裏麵有什麼誤會吧。

“唔……小夏,我叫你小夏可以嗎?”彌花盡量放輕口吻,想要打破眼前不自然的沉默。

“好的。千本小姐,謝謝您的照顧。”用不安的眼神飛快地瞥向彌花一眼,夏蓮小聲卻禮數周全地回應。

為什麼……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彌花的腦袋四周飛舞起旋轉的問號。同時,電梯到達十二層,彌花率先步出,掏出口袋中的鑰匙。為了能讓夏蓮放鬆一點而隨口安慰說:“我一個人住在這兒。所以你不用覺得有拘束感。反正我們也沒相差很多。叫我彌花就可以了。”鑰匙發出清脆的聲響,安全門應聲而開,再輸入一組電子密碼後,雙層門裏麵的那扇也順利開啟。

這套公寓是彌花在一年前才買下的。盡管位於高價住宅區,保安裝置相當優秀,但同樂隊的阿銀還是擔心她獨自生活有問題,幹脆購買了彌花樓上的房子。拜這個雞婆所賜,安全倒是不必擔心了,就連柴米油鹽醬醋茶用光、燈泡壞掉馬桶堵塞浴室漏水……都可以就近找到“免費維修工”。

但就如所有好的事物都有壞的那麵,像這樣明明說著“我一個人住哦”而帶著客人打開房門的時候,卻發現有人正以大咧咧的坐姿,斜靠在她那套才新購進不久的棗紅色沙發上,戴著耳機蹺著雙腿一副優哉遊哉狀看著報紙。

“你回來啦——”

某個一頭亂發染成橘色,眉目鋒利的少年超級自然地說著,連眉頭都不眨一下。自然就是樂隊裏那個負責彈貝斯的雞婆。

真想把手提袋扔到對方的腦袋上啊!

“這裏到底是誰的家啊!”

彌花啞然失色地看著擺放在少年麵前的一堆零食,“阿銀,我不是說過了嗎?就算是好朋友也請遵守必要的禮節哦!不要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擅自進來。”

“我把鑰匙丟了進不去家啊。”少年理直氣壯。

“你不會和管理室的大叔說嗎?”厚!竟然還有這種事哦。自己家的鑰匙丟了,卻拿著鄰居的鑰匙!夠奇聞!

“我一個星期丟了三把。管理室的大叔說他已經不想再看到我。”

麵對這種理直氣壯的無恥回答,彌花滿麵黑線地頓字回複:“我和大叔頗、有、同、感!”

“有什麼關係嘛。我已經給秋人打電話了,等他把我放在他那兒的備用鑰匙拿來,我就可以回去了啊。”

少年理直氣壯的言論,令彌花更加頹喪,腦袋“砰”地折掛在胸口前麵晃來蕩去,用隻有在動畫片裏才會出現的恐怖畫麵抱怨:“我們樂隊的人彼此之間究竟都是什麼關係啊……難道我在工作以外,也非得麵對著你們那兩張臉嗎?”

“我們就像家人嘛——引自:霧原秋人團長殿下!”少年哈哈大笑地敬了個禮,將興趣盎然的視線轉投向彌花身後一臉無措的夏蓮,“這小孩兒是誰啊?對你來說也太年輕了哦。”一邊說,一邊屈起食指放在唇邊吹了聲口哨。

“不許在小孩子麵前胡說八道。”

彌花把阿銀製造出來的零食包裝用力掃到垃圾袋,一邊抬頭眯眼警告他:“這是宮本導演的……親戚!”猶豫了一下,想到阿銀這個大嘴巴向來口無遮攔,彌花還是修改了最後的人稱。

“你也知道啊。那個人在拍電影之外就是沒有常識。所以讓夏蓮先住在我這裏一陣子啦。”

阿銀諷刺地故意瞠目,“被你說成沒有生活常識,宮本大叔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憐。”

“總之我有客人在,你就請快點滾出去嘛。”彌花握拳,做出一個威嚇的動作。

門口適時傳來幾聲頗有節奏的敲擊,阿銀一躍而起,“秋人來了。那我走了哦。”

彌花利落地做了個掃地出門的動作,“不送!”

呼——世界終於清靜了。

疲累地一屁股坐下,才發覺夏蓮依舊茫然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快點坐下啊。”彌花愕然地摸著頭發,又拍了拍沙發。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夏蓮小心翼翼地說著,精致秀氣的小臉泛動著一種奇妙的色澤。

足足過了一分鍾,彌花才領悟到他話中的含義。

“沒有那種事。”想到夏蓮可能會有的誤解,她幾乎是驚惶失措地辯解,“那家夥是我的工作夥伴兼鄰居。我們可沒有任何奇怪的關係。”

“啊……”夏蓮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雙手緊拎著行李箱,囁嚅地翕動唇瓣,“千本小姐不用和我解釋,這裏是您的家啊。”

“唔……”彌花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可又想不出可以說的話。果然,收留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還是有種亂別扭一把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