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幹脆地,在傍晚那薄涼的風中,慢慢地往回走。
隻是,他們會對她做出什麼樣的懲罰呢?
白露踏上了綠亭的青玉板,唇角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那似乎是不真實的存在。
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個人生活在俗世紅塵,那應該是在白雲的宮殿裏的神。
一隻白鶴落在了少年手上。
他從鴿腳取下一個小筒,倒出一張字條,看了一眼,朝著湖畔櫻桃樹的方向望來,輕輕地說:“曦,明,有客人到訪呢。”
與其被揪出來,還不如自己落落大方地承認誤闖呢。
白露撥開擋住視線的重重櫻桃枝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在綠亭前停下,微微地點頭,“對不起。”
綠亭裏三個人已經就著沙發坐下。
檀木台幾上燃著炭爐,小鐵鍋的水“”作響。
靠右,穿領口綴著紅色蕾絲的粉襯男生,眉眼上挑,聲音妖媚:“明,這九蒸九爆的荷花茶,我混在了那十幾個藍色的瓷器裏,還以為藏得很巧妙呢!”
靠左,是長睫毛的單眼皮男生明,唇邊的笑意更濃,“原來找不到的,隻是,每天經過時,你的眼睛總會無意地瞟一下第三個青瓷,所以不知道也知道了。”
中間的,便是神一般的少年,他慢慢地端起青竹筒杯,濕潤的唇輕輕地觸碰著筒端,氤氳的茶霧似乎凝結成形,他發出一聲輕柔的甜美的歎息。
被忽視的少女咬著唇,纖薄的身形似乎在晚風中一吹即散,但是那一雙低垂的眼眸卻逐漸地複雜起來。
聲音依然輕柔,但卻清朗地響在綠亭的三個男生之間。
“對不起。”
似乎還是沒有人理會她。
又一次重複了這三個字,少女轉身,沒入了爛漫的櫻花叢中。
明的單眼皮眼睛閃過了一絲光芒,嘲弄地一笑。
“被發現了才記得要道歉,不覺得太晚了嗎?”
綠亭裏的炭爐燒出了玫瑰一般豔紅的火焰。
空氣裏流動著一股夏日荷花清淡的味道,卻又似乎不僅僅是一種味道,仿佛還有其他的一些香味。
那是,神一般的少年身上好聞的味道。
少年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他很溫柔,卻仿佛有著天生的屏障,斷絕任何一個人親近的企望。
突然,明如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翹起,冷冷地一笑。
“另一個人,來了。”
曦坐直了身子,慵懶地,饒有興味地望向櫻桃樹深處。
似乎是穿著金羅綢緞的布鞋,踏在落花之上,輕得如同羽毛。
白露的脊背漸漸地僵硬。
那個正踏著繽紛落黃而來的,不會是哥哥吧?
她自嘲地扯動唇角,像她那麼愚笨都能洞悉通知函的可疑之處,聰明如哥哥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在她之後循著經過的路跡,尋她而來了。
天色微暗。
夕陽和晚霞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綠亭影影綽綽地浮現著幾個人影。
白崇川混合著天真與滄桑的眼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個長發少女的身影。
小小的纖薄的身子,帶著令人憐惜的歉意,如一片蕭寂的落葉停在綠亭之中。
“居然還有比我更美的人。”
綠亭之中,是曦先從光的魔法中醒過來,他纖細柔韌的手指攀上了明的胳膊,妖嬈如一株煙雨芍藥,“曦原來不是最美的男生。”
神一般的少年微微地歎息,聲音聽起來如此讓人舒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可以用‘最’這一程度來形容的,曦,我說得對嗎?”
曦黯然,點頭。
一直不言語的明卻沉穩地說:“分辨‘是’與‘非’也不過是世俗的眼睛罷了,隻是,每一個人的眼睛折射出來的世界卻是不盡相同的。”
“說得也是。所以不管是曦有多美,不喜歡曦的人隻會看見醜陋而已。”
曦嘲弄地勾起唇角,“喂,你這個美少年為什麼氣鼓鼓的,像是被欠了債一樣!”
白崇川如烏珠般的眼睛隻盯向綠亭中的一處。
“哥哥,對不起。”
在陰影中的少女局促不安地走了出來。
當白崇川用這樣焚火一般的眼神看著她,無端地,她就會覺得內疚,慚愧,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害怕。
即使是壓抑著可怕的怒意,白崇川的聲音仍是那麼的輕,透出了一絲絲的冷漠與甜蜜,“一開始就知道是騙局卻依然麵不改色地從哥哥身邊走掉,為什麼?”
在白露拐彎走過樓梯口時,那一個送通知函的少女就被攔截住了。
他控製不了自己心中的複雜感覺。
他在害怕些什麼?
是自己那不顧一切的狂熱的想法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白露的日常生活瑣事,白露在哪裏跟哪一個人說了話,他都想要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就在剛才,白露從他身旁被一張可笑的通知函喚走了。
她是不是不想再依賴著他了?
“明明知道是騙局卻依然麵不改色地從哥哥身邊走掉,這是對哥哥的欺騙。”
白崇川如玫瑰般的紅唇似乎要滴出血來。
白露更加惶恐,她往前走了一步,淚珠欲墜,“不是那樣的,隻是……”
這一句話,她沒有講完。
綠亭的青玉板階梯是一層一層的,情急中的她不小心踩空了。
桫欏的葉子沙沙作響。
風吹落了滿天飛舞的櫻桃花瓣。
少女的長發飄了起來,一腳踩空,往著大地仰頭倒下。
白露被擁入了一雙手臂中。
如玉石般清冷的懷抱,卻又讓人覺得溫暖,像是童年那親切的歌謠。
神一般的少年的懷抱!
他溫柔地淺笑,“小心一些。”
最先醒悟過來的是白崇川。
在漫天盡舞的櫻桃花中,他起跳,斜身,劈腿,落下。
一連串動作漂亮利落。
可是,隻見一道青光,神一般的少年鬼魅般地坐在了綠亭中間。
曦笑吟吟地鼓起了掌,不知道是為了白崇川的一踢還是因為皇甫爍的一躲呢。
明狹長的眼睛裏光芒大熾,“想不到能再見到光虎堂的‘燕剪腿’!”
白崇川纖白如蔥的十指深深地扣入了白露的手臂之中,隻一瞬間,便放開,忽地一笑,比那飛舞的櫻桃花更加璀璨的一笑,“茶道世家第一順位繼承人陸人明。”
稍作停頓,深深地望著妖惑的曦,笑意更為無辜,“以及,茶道世家不為人知的第二順位繼承人陸人曦。”
曦似乎不甚在意地笑著,神一般的少年溫柔地望著他,陸人曦僵硬的蜷曲的手指像被催眠般地放鬆了。
這個比花還妖媚的男生是私生子嗎?
白露奇怪於自己還能思考。
白崇川波瀾不驚地微笑,“在各位麵前獻醜了。”
他刻意忽略了神一般的少年嗎?
白露偷偷地抬眼,那神一般的少年如青玉般流轉的眼睛正斜睨著她,那眼神裏似乎有千言萬語。
一刹那間,少女臉頰緋紅。
白崇川,拖著白露的手沒入暮色中的櫻桃樹林。
在暗夜中,白崇川的手冰涼,似乎完全感覺不到溫度。
白露歎了一口氣,側身,低聲哀求:“不要生氣了,哥哥。”
聲音婉轉輕柔,似流光般美麗,讓人無法拒絕。
可,白崇川俊美的臉龐無絲毫漣漪。
“以後,不會再對哥哥有所隱瞞了。”眼睛垂落在地麵上,粉色的花瓣美得觸目驚心,“即使會被哥哥發現,妹妹是一個不受歡迎不被喜歡的人也不在乎了。”
疾行的白崇川怔住,停下身。
白露忍著淚。
櫻桃花瓣一片一片地落在了少女的發上,身上,慢慢地,越堆越多,一陣風吹來,少女似乎被漫天的落花擁住了一般。
緊繃著的白崇川忽然柔軟了下來,望著垂落的少女發鬢的桃花瓣,他輕輕地揚手,拂落眼簾處的一片粉色。
“傻瓜,我是傻瓜。”
他說,慢慢地,極盡溫柔地抱住了簌簌發抖的少女,“對不起。”
白露在眼眶裏流轉的淚珠終於掉了下來。
“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嗎?”
曦赤足,踏在涼意襲人的青石板上,眺望著遠處。
神一般的少年陷入沉默之中,從剛才開始,他一直側身坐著,現在,他突地坐直了,靠近右胸腔的地方,那一片潔白勝雪的衣裳上赫然有著一個淺到肉眼幾乎不可辨的腳印,又或者隻是被腿風掃中的一些褶皺罷了。
明驚詫的,眼神裏流露出疑惑。
“白崇川應該還沒有盡全力。”神一般的少年淡淡地說。
曦琉璃一般的手絞成一個圓圈,不屑地說:“可是,爍應該是故意要被掃中的吧,想要試探一下燕剪腿的威力,對嗎?作為房地產大亨的公子,本應該是第一堂的皇甫組,雖然金盤洗手了,可也不是白光虎堂的米粒之光可比擬的!”
神一般的少年卻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短短的寂靜之後,明一字一頓地說:“天下第一堂的皇甫組洗盡血汙進入房地產業,而白光虎堂從良後,卻全力進攻健身領域,至今仍保持著尚武的傳統。”
竹筒茶杯已經在黑暗中逐漸冰冷。
那浸泡在芽綠茶水中的荷瓣黃萎了。
綠亭中亮起了一盞紅彤彤的燈籠。
一直望著遠方的曦忽地一笑,輕聲說:“長得那麼漂亮的人整天練一身臭汗,真是想象不出來呢,我倒是要去瞧一瞧。”
那一笑的姿態有說不出的嫵媚撩人。
明微微地皺眉,卻沒有說話。
白宅。
燈火輝煌中的一處。
白露怔怔地靠著陽台的白欄杆,仰望著天上的稀疏的星星。
印象之中,哥哥從未像今天這般生氣過。
他對自己唯一的一個妹妹,永遠是溫柔的,嗬護的,體貼的,甚至是溺愛的,可是,今天,他為什麼這樣喜怒無常?
她捧著一個心形相框。
柔軟的指腹滑過照片中的這一個美少年。
如烏珠般漆黑的眼睛,如玫瑰般嬌豔的紅唇。
仿佛有鮮活的觸感從冰冷的相框處傳來。
從櫻桃園回來,一路,哥哥沒有再說什麼話。
那閃爍的,不再清澈的眼睛似乎正在壓抑著什麼一般。
白宅。
另一處隱藏的黑暗,周圍遮著厚重的天鵝絨幔簾,一片純黑。
這一個詫異的所在,架著一副高纖望遠鏡,正對著一個露台。
從鏡片望去,無限地放大了遙遠的一切。
清清楚楚地,窺見了那一個長發少女緩慢地撫摸著相框裏微笑的少年。
如同時間凝固了一般。
純黑的空間裏逸出了像野獸般粗重的喘息,夾雜著莫名的冷漠與歡喜。
忽地,幔布中傳來了重物跌落聲。
在幔布之外守候的兩個彪形大漢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厚重的紫紅色天鵝絨幔簾挑起了一角,依稀可見地上被凶狠掃落的昂貴高纖望遠鏡。
幔布之後,走出一個少年麵色蒼白,略顯狼狽,卻掩不住光芒四射的美麗。
他不耐煩地揮手,兩個彪形大漢一瞬間如魂魅般失去了蹤影。
長廊盡頭,分岔路口。
少年略微猶豫,理智終無法戰勝情感。
佇立在粉紅色的少女閨房之前。
他唇角上揚,如雲翳突然散開,蕩出一個玫瑰一般的微笑。
微張的門。暗淡的露台。
那一個少女驚喜地張開雙臂,朝著門畔的白崇川撲來,“哥哥,哥哥。”
擁抱原是他們熟悉的動作之一。
可是,這一次,美少年脊背僵硬,那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卻沒有如常地環住少女的腰。
大約十秒的猶豫,白崇川右腳錯開,旋轉脫離了懷抱,拖住了少女的手。
這,不算是細微到不可察覺的改變。隻是,白崇川做得太自然了,自然到有些刻意。
粉紅格布的床罩。
小豬斑比的枕頭。
少女的手被白崇川潔淨的手掌包裹著。
白露眼神嬌憨,笑容閃亮。
“哥哥,今夜也一起睡吧。”
白崇川手指輕輕地敲擊著白露的掌心,溫柔地搖頭。
“真的不要?”白露發出了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手從白崇川的溫暖包容中抽出來,頑皮地眨眼睛,“可不要半夜才又突然地從另一個房間晃到我這裏來,賴著不走呢。”
白崇川如花瓣的臉龐緋紅,窘迫的樣子也美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