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接到吳昊的電話。
吳昊問:“在美國,如果有人讓你留下你怎麼辦呢?”
冕良迷糊,“讓我留下?留哪裏?要幹嗎?”
“就是讓你留在美國工作,給你研究經費,支持你的課題。”
“怎麼會有那種可能?”
“如果有呢?”
“老師,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說,無論你在哪裏,記得你是中國人!”
“我記得,”冕良正色答應,“老師,我記得。”
遠鈞說:“冕良啊,時間在我們之間,好像是以很不一樣的方式存在著。”
客冕良覺得,在時間裏,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兜兜轉轉,像一枚回紋針,時間的回紋針。遠鈞啊,現在我奔赴去你的時間裏。
據說飛洛杉磯要十多個小時的行程,這是冕良第一次離家飛那麼遠的地方,心情很難形容,有不安,有失落,也有憧憬,總算可以見到她了。
感謝駱韶青,把遠鈞的聯絡地址方式都告訴了他,哦,冕良有點希望自己能好運到一下飛機就能見到遠鈞。
應該不太可能,說不定還在氣他呢。
在洛杉磯國際機場受檢,應付那個滿嘴西班牙口音英語的移民官檢查的時候,冕良對自己的英語能力逐漸積累出信心,他來之前有小擔心了一下的。哎,英語過關就不太愁生活。等到Terminal領行禮,他遇到麻煩,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去找航空公司詢問了兩次才拿到。之後又排隊等驗關,望著前麵那條長長的人龍,冕良油然而生出種覺悟,什麼事兒到遠鈞這兒都會變得不容易,他發誓今後都不敢再惹駱遠均生氣了。想不到為了她,居然過關斬將,千山萬水追到異國他鄉。話說,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魄力,對,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人。可見他是真的怕了吧?怕失去。
冕良沒在接機人潮裏看到遠鈞,雖說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點失望。不過沒想到有人搭訕他,“喂,韓冕良嗎?”是位高大挺拔,風度翩翩,看上去教養良好的年輕人,穿條看上去舒服到不行的棉布褲子,白T恤,大格子襯衫,長發紮在腦後,眼神清亮溫和。他笑對冕良的驚愕,伸出大大的手掌,“你一定是韓冕良,我是徐家明,來接你的。”
冕良囁嚅:“你好。”他不認識他啊,是學校派來接的?
“一路辛苦了,”徐家明接過冕良的行李,“哦,你東西不多,很多人過來是把半個家給搬來的。”
“我半個家也就這麼多。”冕良笑答。他很安心,來接他的是中國人。要是個老外他可能不敢把行李給他。
徐家明帶領冕良往大廳另邊走,“遠鈞等你等累了,去買水喝,在那邊等我們。”
“過關過太久。”冕良解釋。
呀,她來接我?冕良心頭亂跳,手心冒汗,可有半年沒見她了。忽又有所狐疑,這個和遠鈞一起來接他的出色人物是誰?忍不住瞥一眼身邊幫他拎著行李,身上仿佛閃著陽光的徐家明,恰好徐家明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撞,徐家明粲然一笑,如有讀心術,道:“我是遠鈞的鄰居,平時得她照顧,今天陪她接你是我的榮幸。”
“謝謝,很高興認識你。”冕良臉紅,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半天。
其實他平時不小心眼的人,不過接下來的畫麵讓他心眼小的都快厥過去了。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駱遠均,她看上去清減了些,淺灰色恤衫下隱約的腰肢不盈一握,頭發長長不少,隨意束成俏皮的馬尾,碎發清清爽爽散落在額前。依舊笑起來挑著條眉,不羈,灑脫,嬌俏。可這會兒她的嬌俏不是為著冕良,而是全為另個清雅如月華般的男生釋放。冕良遠遠就見她和一位穿著白襯衫,個子不高,清瘦,但儒雅得像從卷軸上走下來的弱男聊天、吃葡萄,你一粒,我一粒,各吃各的也就算了,遠鈞還揪一粒親自喂到那人嘴裏?
任是誰都會暈吧?
冕良相信自己一定麵色不好,他有種想衝過去把那粒葡萄從弱男嘴裏挖出來的衝動。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那麼幹,一直幫他拎行李的徐家明已經塊跑兩步過去,把還夾在那位男生唇間沒來得及嚼的葡萄搶過來,直接丟自己嘴裏吃了。哇,好——誇張,可冕良心裏舒服很多,反正他就是不想讓那個弱男吃到遠鈞喂的葡萄就對了。嗯,徐家明是好人。
好人徐家明像對待淘氣弟弟那樣,安撫性拍拍似乎因到嘴葡萄飛了而麵有不滿之色的弱男的頭,介紹:“我朋友,廖書偉。”
冕良欠欠身,“你好。”眼睛卻瞟著遠鈞。
弱男廖書偉也對冕良欠欠身,“幸會。”他也瞟著遠鈞,抿著唇角,笑得特賊。
遠鈞誰都不看,甚至都沒對遠道而來的冕良給個擁抱道聲歡迎,隻說:“走啦,這兒又不好玩,都杵這兒幹嗎?”
出機場,洛城的明媚陽光鋪天蓋地而來,氣溫適中,無風,熱帶的棕櫚樹筆直地沿公路兩邊延伸,機場附近已能感覺繁華的城市氣息和滾滾車流。冕良對這些都視而不見,他心裏一直計較,駱遠均和那個廖書偉是啥關係?
“聽說你記憶力非常好。”廖書偉在車上跟冕良閑扯。
“還好,普通。”冕良不懂幹嗎非要他和廖書偉坐後麵,遠鈞卻坐前麵副駕駛位,從他這個方向能看到她白淨清秀的側麵。即使坐這麼近位置,冕良還是很想她很想她。
“聽說你申請到的是全額獎學金?”廖書偉繼續問。
“嗯,運氣好而已。”冕良對書偉禮貌地笑笑,繼續看遠鈞怎麼翻車裏的那些CD。她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對洛杉磯的感覺怎麼樣?”書偉繼續沒話找話。
“還不錯。”冕良終於把視線從遠鈞那兒挪開一會兒,車子下了405公路,進入市區,街道邊咖啡館名品店林立,冕良沒啥太大感覺,泛泛答,“很漂亮。”聽說這兒的東西貴得變態,他應該沒閑心出來逛街購物吧?瞄瞄遠鈞,她還在翻CD,吃葡萄。
書偉的問題層出不窮,冕良都不知道到底跟他說了什麼。書偉是那種講話慢條斯理的人,氣質也儒雅雍容,可或是心理作用,他柔和的聲線就是讓冕良很沒安全感。聽書偉又問:“身上帶女朋友相片沒有?”
冕良應付地答:“沒……”及時收口,話不能亂說哦,他有遠鈞的相片,是張和“清河”同事一起的合影,說沒有不是等於否認遠鈞不是他女朋友了嗎?
書偉再問:“是沒帶還是沒有?”
這什麼邏輯?冕良警覺,飛快應:“你說哪個沒帶哪個沒有?”
開車的徐家明被逗笑,遠鈞手裏的CD盒子拍他肩膀一記,冕良看到她耳根慢慢泛起桃花紅。
怎麼辦?他想抱她,人太多了——
遠鈞住的地方靠近好萊塢大道。因為學校宿舍很難申請,而且隻給住三年,幹脆租房住更省事,“就是租金太貴。”書偉咬牙切齒,“害我都不敢去Monterey Park(新中國城)找好東西吃,天啊,這是在LA,中餐的天堂,我們居然不敢出去吃中餐?氣死人了。”
遠鈞話非常少,安安靜靜上樓拿鑰匙開門,與往日那神采飛揚妙語如珠的瀟灑很是不同。冕良一心期待,等那兩個好鄰居離開他就能和遠鈞說說體己話了。誰知遠鈞門打開,客廳沙發上站起一個濃眉大眼的半大男孩兒,手長腳長,跟冕良差不多高,笑嗬嗬的,“回來了?”
天啊,這又是誰?冕良崩潰,這女人來了也不是很久,怎麼認識這麼多人?
半大孩子是簡安揚,廖書偉的外甥,因為廖書偉加拿大的姐夫生病,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所以把孩子送來LA拜托書偉照顧。哈,讓廖書偉照顧別人,那弱男一副少爺派頭,被人照顧還差不多。不過比較讓冕良不理解的是,為什麼這幾個人不離開?這不是遠鈞的住所嗎?他被那個想抱抱她的念頭糾纏得心慌意亂。
“因為你來了我才沒辦法繼續跟遠鈞同住的,”簡安揚這個小鬼頭,用一種純真無辜如熊寶寶樣的表情跟冕良抗議,“我喜歡住遠鈞這兒,她這裏有餅幹吃。”
什麼意思?我可以和遠鈞同住嗎?冕良心頭有種狂喜在慢慢擴大?是暫時還是永久?管他的,是什麼他都得給拗成永久。
問簡安揚:“你喜歡吃哪種口味的餅幹?我去給你買回來好不好?”
“不好,我覺得你買的肯定不會好吃,你看起來就跟我舅舅和徐家明一樣,都是不愛吃餅幹的人。”這小鬼最後斷定,“無趣!”
冕良頭暈,世事一場大夢,他安慰自己,不用認真不用認真,等這三個人離開夢就醒了。
可是,還要在這裏吃飯?!這是場噩夢!
所謂吃飯,就是泡麵加萵苣沙拉。冕良一直吃不習慣沙拉,他隻能接受媽媽做的涼拌菜,問題是現在他去哪兒找他媽?認命地坐那裏享受那詭異到不行的——泡麵配沙拉。
這頓飯是簡安揚的創意,“對不起。”他也不太好意思,“我隻會這個。”
“沒關係。”大人都原諒他,不能難為孩子。
徐家明也對冕良道歉:“我們就住隔壁,因為家裏水管壞了,噴滿地都是水,到處亂糟糟來不及整理,所以來麻煩遠鈞。”
簡安揚追一句:“再說我本來就住這兒的。”極哀怨望住遠鈞,“可以讓韓先生跟我舅住嗎?”
“不可以。”駱遠均幹幹脆脆地說。
“為什麼?”簡家小鬼不依不饒。
結果遠鈞,書偉,家明,一起叱他:“要你管。”
哦,這夥人看上去真是詭異啊。冕良不是很懂。
不懂歸不懂,日子卻是絕不能這麼過的,要是不搞定隔壁鄰居,冕良覺得他一時半會兒是抱不到人了。所以,這件事情的重點,就是給不出任何借口讓這三個大男人留下來,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冕良倒不介意。一口氣喝光麵湯,冕良摩拳擦掌,繼續通關,跟好人徐家明說:“我幫你看看你家水管吧,說不定我能修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