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猴戲和武打,如果想進一步邁進京劇的門檻,就有一個前提——必須懂得京劇人物之間的對話,因為聽懂了對話,才能了解劇情。小朋友可能會奇怪:說話有什麼不好懂的?京劇,就是說北京話的戲唄!
事情不這麼簡單。中國的戲曲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大家庭,有360多個劇種。除了京劇之外,還有川劇、滬劇、越劇、豫劇、粵劇、桂劇、閩劇、滇劇、吉劇、龍江劇……一般的情況是,“劇”字前邊表示地點的那個字兒,就意味著這個劇種要采用這個地方的方言來演唱。比如,川劇就要說四川話,滬劇就要說上海話,豫劇就要說河南話,粵劇就要說廣東活。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形?原因是中國太大了。過去,皇帝春天在北京派遣欽差大臣去廣東,等欽差大臣坐著轎子到達廣東,就已然是夏天了。如果欽差大臣是北京人,而廣東的官員是當地人,那麼他倆就沒有辦法交談,對方的話是一句也聽不懂的。作為普通老百姓,還是生活在自己所在的地區(指說同一種方言的地區)舒服。過去有句老話,叫做“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講的就是這種體會。現在當然不要緊了,北京有什麼事情需要通知廣東,可以利用電報、電話、電傳,隻要一會兒的功夫,就全都解決了。即使北京的人到了廣東,住進任何一家飯店、旅館,服務員都會用標準的普通話和你問答。北京人在廣東看粵劇,舞台兩側都掛有字幕,可以幫助理解劇情。
但是,千百年來,在各種地方戲各自形成的過程中,中國始終處在封閉的狀態,沒有電報、電話和電傳,各種地方戲的演員就用自己的方言來演唱,隻要本地人聽懂就行了,演出時也沒有字幕,根本沒有考慮到聽不懂方言的人怎麼辦。各種地方戲之間的區別,主要就在於語音和基於語音基礎上的演唱技法。舉個例子:川劇和豫劇有什麼不一樣?不在於劇本,不在於舞台形式,就在於一個說四川話,一個說河南話,這是表麵上的區別;還有更重要的差異,那就是兩種方言(以及方言背後的地域文化)為演唱技巧提供了絕對不同的物質基礎。這我就不仔細講了,等你長大了慢慢去體會吧。
和眾多地方戲相比,京劇的情況有些例外。它的主要人物從來不說純粹的北京話,而是帶有安徽、湖北一帶的口音。這又是怎麼回事?原來,京劇並不等於“北京的戲”。200年前,安徽的徽劇和湖北的漢戲都是當地很有影響的劇種。清代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起,演徽劇的四大徽班陸續進北京長期演出;到道光、鹹豐年間,徽劇在北京又同湖北的漢調等劇種合流,並吸收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劇目、曲調和表演方法,這樣逐漸演變為京劇,並且取代了昆曲昔日在劇壇上的霸主地位。
京劇在北京站住腳之後,雖然“京劇”這個名字叫開了、叫響了,但是主要演員依然來自安徽、湖北,他們的發音吐字依然帶有濃鬱的鄉音。比如,“臉麵”一詞按北京話發音,應當讀做“lian mian”,但是讓他們用鄉音一念,就變成了“jian mian”,變成北方發麵蒸饅頭用的“堿麵”了。你說可樂不可樂?再比如,“大喊一聲”中的“喊”字,京劇中偏偏要讀成“xian”(“顯”),同時那個“聲”字,也必須讀成“shen”(“深”),真讓人莫名其妙。但在舞台不這樣念還不行,否則內行人就要指責你沒有念對。
盡管如此,那些來自安徽和湖北的著名演員,沒有一個肯改鄉音。因為用鄉音演唱,有利於保持鄉土氣息。他們這種帶有家鄉特點的語音,被內行稱為“韻白”,正麵人物和有身分的人物間對話用韻白,演唱時大都說韻白。由於四聲的組合,使韻白形成一種抑揚頓挫、鏗鏘有致的語調,比純方言念白有更強的節奏感和更明顯的音樂性。小朋友可能聽過黃梅戲和湖南花鼓戲,這兩個劇種之所以好聽,都和使用鄉音有很大關係。如果不信,你不妨試著用北京話唱一唱,我敢肯定它們必然都變了味兒,不好聽了。但是,京劇既然植根在北京,一點兒北京話都不用也說不過去。於是,漸漸讓劇中一些沒有莊重身份的人(像小丫頭、小書童一類的人)都說普通話,目的就是交代劇情,好讓沒有文化的廣大觀眾都聽明白。
“韻白”和“京白”的長期混合使用,出現了一種意想不到的結果——由於“京白”通俗好懂,脆快響亮,於是漸漸變成非莊重人物的標誌;由於“韻白”高雅斯文,便於抑揚頓挫,於是漸漸地變成莊重人物的標誌。請看京劇《打漁殺家》當中,蕭恩和教師爺的一段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