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輕笑不已,仿佛早已料到這結果一般,重新繞回幾案後坐下,端過茶盅來抿了一口,笑道:“本府也不猜了,就請邢頭兒你將那女凶嫌隨後的辯詞說與本府聽罷。”
邢總捕穩了穩心神,依言稟道:“那女凶嫌的自辯之詞隻有這麼多,然而說來有些好笑——她……她居然還為屬下等提供了一個縮小凶手範圍的方法,屬下因急著回來向大人稟陳案情,便未理她這話茬兒,直接將她帶了回來……。”
“哦?”少年知府興致盎然地勾起唇角,截住邢總捕的話問道:“是什麼方法?本府倒是想聽聽看。”
邢總捕心下不由好笑,少年到底是少年,再怎樣天資聰穎老成持重,也難以泯滅這個年齡應有的好奇心與好玩心。盡管眼下談的是公事,看在他是自己頂頭上司的份兒上,就權當是講個笑話兒哄他開心好了。於是隻好答道:“那女凶嫌說,隻要找一床棉被像綁張銅匠一樣地綁在柱子上,而後再縛以生牛皮絛,還原成案發當時的情形,將屋內鍛銅用的爐子燒旺,派人守在棉被旁邊,幾個時辰之後便可得到答案。——屬下認為她這是在戲辱官府,即便凶手不是她,也要治她個欺官之罪……。”
“邢頭兒,”知府大人笑著打斷邢總捕的不滿,“你且派人前往張銅匠家告訴留守的衙役,就依那女凶……那女子之言如此這般地布置上罷,相信屆時真凶便可浮出水麵了……。”
“這——大人!”邢總捕有些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咱們怎麼能輕易聽信一介女子的無知言論呢?更何況她本身的嫌疑最重……。”
“邢頭兒,”知府大人一邊笑著一邊站起身,繞出幾案往屋外走,至邢捕頭的麵前時立住腳,偏頭笑道:“你可知為何要將那鍛銅用的爐子燒旺麼?”
邢總捕望著這位年紀雖輕,個頭兒卻高出自己一截的俊朗少年,老實地作答:“屬下不知……。”
“為了烘幹那生牛皮絛子,使其幹燥收縮,越縮越緊。”年輕的知府大人一字一字地道,倏而將麵上笑容一收,沉了聲道:“邢頭兒細聽:立刻前往張銅匠家,依本府方才所言將案發現場重新布置妥當並開始計時,至生牛皮絛幹燥收縮至較人頸略窄時截止,而後按張銅匠死亡時間向前推算——估測是在昨夜下雨之前的那一時間段內——因而才沒有留下凶手的腳印,將與張銅匠素有仇怨且無不在場證明之人悉數提審問訊,其妻張氏做為主凶或幫凶重要嫌疑人收監待審!”
邢總捕不敢怠慢,應聲領命而去。
知府大人目送著自己的下屬離去,輕笑著跨出門來,穿過滿園的燦燦桃花,從後門進了衙堂後庭——那位女“凶嫌”早已被帶去了堂上等他審訊,還未等繞至前庭,便聽得前庭大堂之上,自己新招來的那位胖胖的師爺正高著嗓子怒斥:“咄!大膽!無知民婦竟敢立而不跪、仰視公堂!還不趕快跪下!”
年輕的知府不由得既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捏捏自己的眉心,這位胖師爺哪裏都算稱職,隻是就愛擺個譜兒,美其名曰是為了建立他知府大人在百姓麵前的威信。
師爺那廂話音方落,便聽得一個清舒悅耳的女子聲音不急不慌地笑起,道:“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民婦視大老爺為神明、為青天,大老爺在三尺之上,民婦若想敬他,不仰頭又如何能敬?就好比如來佛祖在西方極樂,信佛之人不可能麵東而拜。青天大老爺在頭頂,民婦也總不能對地叩首罷?!”
一席話直說得堂上幾名衙役失聲而笑又慌忙忍住,於是那位師爺便愈發地惱羞成怒了,重重地一拍他的小桌,喝道:“大、大膽!大膽!你這刁民——竟敢同府衙幕僚頂嘴!你你你——”
那女子輕聲笑著截過師爺的話,仍舊是不慌不忙:“原來這位先生是府衙幕僚呢……據民婦所知,府衙幕僚無官無品,也是庶民一名。既然你我皆是庶民,你讓我跪,我倒也可跪得,然而我若讓你跪,你也能跪麼?禮尚往來方是友好之道啊幕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