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師爺氣結,桌子被他拍得山響,再來幾下隻怕就要散架子了。
年輕的知府大人忽然想起了爹娘常常同自己說起的關於他們初次相遇時的故事,唇角不由泛起笑意,彎了月牙兒般地眸子,一甩袍擺,大步邁上堂去,口中朗聲笑道:“誰家姑娘生得如此伶俐之口?”
便見堂下女子婷婷而立,一襲玉色裙衫襯得人兒清逸脫俗,兩顆靈動眸子神采飛揚,直似他書房牆上掛的那幅畫兒上的女子走下來了一般。說她是“姑娘”,其韻致卻如開到最盛最豔時的夏花,靜美,幽遠,芳香。而若說她是“少婦”,那細致白嫩的肌膚,輕盈窈窕的身姿,以及眉眼間俏皮促狹的神情,又恰似豆蔻少女般滿是青春活力。
她許算不得最美的女子,但總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吸引著有心之人想要靠近她,了解她,甚至,征服她。
知府大人並沒有將時間浪費在開堂審理這位慧黠如靈貓的小婦人身上,而是直接給了個無罪的判定並且將她請進了自己的書房。親手倒了杯茉莉香茗奉到小婦人手中,看著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椅上,垂著長而蜷的睫毛淺淺啜著。
暖暖地陽光曬在比陽光還要暖的她的身上,令人不由得懷念起兒時偎在母親溫柔懷抱裏的情形。小婦人抬起頭來展顏笑起,端地是皓齒明眸,語聲盈盈地開口,說的話卻有些教外人摸不著頭腦:“月夕……今日之事莫要告訴你爹才是。”
知府大人——月夕隻覺好笑,繞至書案後,坐下來捧起自己方才正要看的那本書,隨意翻了幾頁,忽而問那小婦人:“娘在張銅匠處訂做了什麼東西?”
“各種尺寸的鋸子,刨子,銼子,虎鉗,”小婦人笑答,“前幾日和你爹一入江南地界便先去看望了你天吟舅舅,見他平日裏用來製作機關器械的那些工具都已用得極舊了,是以昨兒個一回到望城我便打聽了城裏銅藝最好的這位張銅匠,給你天吟舅舅訂做了這些工具。另還準備了幾十盆花草——他住的那地方全是磁石,寸草不生,雖然這些年陸陸續續地運了不少肥土上去,也是供他種些日常食用的青菜的,滿峰除了黑色就是綠色,一點兒鮮亮的顏色都沒有,實在難看,明日便連同那些工具一起給他送去。”提到“天吟舅舅”,小婦人的目光溫柔如水,抬手輕輕將發絲順向耳後,偏了臉兒望向窗外桃花。
“娘,”月夕起身,慢慢行至小婦人身後,伸了日漸厚實結實的大手輕輕替她揉捏著肩頭,“爹這一次由京都知府升了江南巡撫回到望城,一路上辛苦娘了,不知我那小妹妹在娘腹中可睡得穩妥?”
這一問不打緊,小婦人似是早便懷了滿腔的怨言,緋紅著耳際嗔道:“都是你爹那不正經的家夥!也不看看我都什麼年紀了……硬是哄著騙著想再要個女兒……如今倒是遂了他的心懷上了,卻將肚裏這小玩意兒寶貝得什麼似的,又不許我吃這個喝那個,又不許我到人多的地方去——前幾日在回望城的路上宿店,夜間那店裏發生了命案,我不過是湊巧路過那命案的房間罷了,你爹他——你爹他居然就為這個生了我的氣,汪汪汪地數落了我一通不算,還可惡地下了什麼禁足令,不許我在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出門,若經發現就……哼哼!”
這一句“哼哼”代表了何種意思,隻看這小婦人連臉頰都泛起了桃花暈便可猜知一二。深深了解她的月夕自然知道這桃花暈並非因害羞所泛,而是當她感到無比幸福之時,這誘人的、美好的、令人一見之下便無法移開目光的紅暈就會染上她的臉頰、耳際和眼角眉梢,毫不保留地向每個人昭示她的幸福她的快樂。
“還好,”幸福的小婦人輕咳了一聲將“哼哼”掩飾了過去,繼續說道:“幸虧這些年來我同你爹除去過年回來、平日都在京都,你的那些個下屬不曾見過我,否則今日之事肯定瞞不過你爹那對狗耳——咳咳,你爹那對耳朵去的,到時又該叫你舅舅來給我把脈了熬藥了當病人般地折騰。”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將手覆於自己尚未隆起的平坦小腹上,安慰般地輕輕拍了拍裏麵的那“小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