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久以前的那一年呢……
我隻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春天。
世界級的中國民族舞蹈大師收了我做關門弟子。
她喜歡我,盛譽我跳舞時仿佛是在飛翔。
曾經,舞蹈是我唯一勝過哥哥的優點。
可是,第一次公演,當我跳起老師的成名獨舞《海浪》時,一個後翻騰的動作竟失常……我從舞台的岩石道具上摔下……
觀眾席上的千百雙驚詫的眼睛。
我的右腳痛得意識都模糊起來,可老師那夾雜著失望的眼神卻清晰地刻在了我的記憶當中。
那樣的眼神成了以後的夢魘。我再也沒有勇氣踏上舞台的中央。
醫生說我的腳傷不嚴重,可一個月後,我還覺得右腳總隱隱作痛。
在一片黑暗中,哥哥說:“嘉南,你這是心魔!你的腳早已不痛了。”
“不!它很痛!一踏上舞台便像踏在刀尖上一樣!”我聲嘶力竭地大吼。
“嘉南,跌倒一次有什麼要緊!重新站起來需要的隻是勇氣!即使奇跡隻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也要奮力去拚搏才不遺憾!”
我冷冷地笑,聲音像在哭泣:“嗬,說得像一文藝青年,這腔調我可不愛聽……或許,等你有一天也跌倒在舞台上,才有資格跟我說這樣的話……”
黑暗裏無聲。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走了出去,嘲諷地笑,“沈浩南,你是為了我而不跳舞的吧?你私底下拒絕了老師的邀請,其實她最鍾意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那個白蓮花的少年在暗室裏發出小獸的呼吸聲。
後來,哥哥走上了舞台,他的確比我更有天賦。
樹葉落下黯綠的羽光。我終於承認:“沒錯。這句話是我教淩小官說的。”
“沈嘉南……”杜絲絲憂傷地看著我,“請你不要讓浩南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的眼睛裏燃出熊熊的憤怒火苗。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杜絲絲慢慢地說。
夜色漸漸地深了,一線月光突然從淺的樹葉和深的樹葉之間照進來。
在這樣的時刻,哥哥一個人行走在懸崖邊緣的時候,我應該做些什麼呢?難道那井水的源頭竟來自浩瀚的大海。我以為,我已經為哥哥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其實……那還遠遠不夠……
對不起。
我可還有彌補的機會?
ChaphterC杜絲絲
寶貝,我給你我的所有。
——杜絲絲
沈嘉南——
我在想,我是不是還不夠愛你?
我是不是還不能夠很傻很天真地去愛你?
黃昏。光線黯淡。銀針槐樹落在牆上浮出一地的陰影。
沈嘉南的臉藏在深藍色的樹葉裏。
他做了什麼決定,我並不知道。
可是他驕傲而內斂的心殼似乎破碎了。
他露出一種脆弱而堅定的神情。
第二天的午休,在橙樹下,我仰起臉,看見沈嘉南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來。
他穿了一件柔軟舒適的黑色練舞服。
淩小官並不知道過去發生的故事,她很驚訝。
而沈浩南,這個擁有白蓮花般氣質的男生綻放出最美的笑容,伸長手臂抱住了沈嘉南。
沈嘉南骨節清晰的手終於緩緩地回抱了。
細碎的音樂之中,他們開始練舞。
從我這裏的角度,可以看見沈嘉南眼中因為這個擁抱而潮濕的淚水。
他很快地掩飾過去。
沈嘉南的舞跳得非常的好,像露水從樹尖滴落般純粹。
我喜歡跳舞的沈嘉南,像一隻傷痕累累,與孤獨糾纏不休的兀鷹。
我也喜歡跳舞的沈浩南,像一棵正在徐徐盛開的溫暖花樹。
“嘉南,要不你代替我去參賽吧。”在天空逐漸被烏雲籠罩的時候,沈浩南這樣說。
“不……你知道我做不到,我害怕在許多人的麵前表演……”沈嘉南慢慢地說,“而且,我們不是承諾,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幾率都不放棄嗎?”
沈嘉南迷離的眼神永遠地刻在我的記憶中。
台風過境,學校停課一天。
舞蹈室在大風中如同可憐的孩子。
暗藍的光線中,我和淩小官坐在舞蹈室的外側長廊,一起分一罐可樂。
“我很害怕,不知道浩南能撐多久?”她低低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我也害怕,不知道嘉南能不能克服心中的障礙?”
淩小官揚起臉,“你關心的人是沈嘉南?嗬嗬,大家一直都在傳你喜歡浩南呢?”
“你信傳言嗎?”
“不相信。”淩小官幹脆利落地說。
我微微地笑了,把喝空的可樂罐遠遠地拋出去,撞到圍牆上的爬山虎,發出的聲響消失在大風中。
“沈嘉南知道你……愛他?”
“不。”我淡淡地轉身,“請替我保密。”
淩小官沒有再追問。她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天空的顏色一直在變化。
淩小官的眼神卻一直純淨如陽光。
我在心底藏了一件事,並不想讓淩小官知曉。
那是深埋在記憶深處的一夜,我感冒很重。
沈嘉南送我至醫院打點滴。
就在沈嘉南去掛號的時候,我見到了一側緩緩走過的陽蕾阿姨。
她是我媽媽的摯友,我喊住了她。
沈嘉南從那邊跑過來。
陽蕾阿姨匆匆地離開,“我稍後再來找你。”
那一天的點滴有六瓶之多。
淩晨一點鍾,沈嘉南蜷在一個空的病床上小憩。
我的身上披著他溫暖的外套。
醫院的光線蒼白而冰涼。
空調呼呼地吹,我把薄被單抱給了沈嘉南,慢慢地蓋在了這個我愛的少年身上,回過身,卻見陽阿姨站在門邊。
我問陽阿姨:“你身體不舒服?”
“不是。”陽阿姨搖了搖頭,“我住在樓上。”
急診室的上一層是婦產科。
“阿姨,你……”我還記得她懷孕時打電話給我媽媽的欣喜。
“我……”陽阿姨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沉默著,很久才說:“我的繼女叫做淩小官,今年考上了天成,和你同一個學校。我一直覺得自己當後母很沒麵子,從來不帶她去參加朋友聚會……要不你們倆早認識了。”
“我認識淩小官。”世界竟如此的窄。
“以後在學校你要多照顧她。”
“……好。”
“這個孩子從小就特別沒有安全感。”陽阿姨歎氣,“她想很多的事情。有一次,我看見電視上女子跆拳道比賽,隨口說真厲害,她就跑去學跆拳道。腳踝拉傷了也堅持去,就隻是想我誇獎她……可是,她那麼努力,我還是無法愛她……她很敏感,很難過,但卻一直很乖巧地討我歡心……後來,她爸爸去世,我的精神變得很壞,有一次半夜喝醉了酒醒來,見她抱著一條毯子倚著房門睡著了,才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