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你是我的所有(2 / 3)

我的心底有一種細細的不安在灼燒。成人的世界,成人的情感我一知半解,可是我能感覺到陽阿姨心底淡淡的傷。

陽阿姨也許隻是需要傾訴,她臉色蒼白,神情如一場虛幻的大霧,“又有一次喝醉,在夢中恍惚被滾燙的眼淚濺到,又聽見她緊緊地抱住我,把嘴貼在我的耳邊,哭著哀求:媽媽請不要這樣,沒有了爸爸還有我,還有你,還有小寶寶……她曾經那麼恨這個寶寶……”陽阿姨神情複雜地笑了一笑,“可是現在她卻祈盼小寶寶能令我清醒……”

沈嘉南翻身,潔白的床單皺成一片漣漪。

陽阿姨以手掩眼,滾燙的眼淚落在手背上,“我是那麼自私的人,如果有了小寶寶……就更不能去愛這個可憐的孩子了……所以……”

“阿姨——”我終於猜到阿姨的想法了。

“……嗯。好孩子。”陽阿姨流淚,“對不起。你還這麼小,我不應該和你說這些。如果我和你媽媽說,她一定會以為我瘋了。可是不說出來,我會崩潰的……對不起……”

她淒然地笑了一笑,撫摸著我的頭發,慢慢地走了出去。

陽阿姨要去墮胎!

我的手緊緊地抓住手機,快速地從通訊錄裏搜出“淩小官”三個字,可最終……我沒有按下通話鍵。轉身,看見沈嘉南毛茸茸的頭發很柔軟,熟睡的他有一種幼獸的氣味。我不知為何掉下淚來。

這件事真的就成為了一點塵埃,永遠地埋葬在我的心底。

後來的每一次,我遇到了淩小官,都似乎聽到了塵埃喧囂的聲音。

大風卷過。

空了的可樂罐骨碌碌地滾回了我的腳邊。

淩小官拖住了我的手,“進去吧,大雨似乎要來了。”

我的神思回到了舞蹈室的長廊,沉默著反握緊她的手。

大雨將至。

在這樣的時候,遙遠的天際竟然露出一抹明亮的深藍來。

從那一天開始,沈嘉南和沈浩南一直在排一個舞。

舞的名字叫做《在刀尖上》。

伴舞的音樂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的,細細的,帶著徹底的哀傷,激烈的排斥,寂寞的禁忌和決不妥協的桀驁。

沈浩南練得很刻苦,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缺乏生氣。

沈嘉南一直在陪練,每一次跳都沉醉在其中,像穿上了紅舞鞋,要跳至死方休。

全國賽的日期定在了期末考試之後的第一個星期一。

最後一科考試結束,教室裏充滿了“你考得怎樣啊”、“我的英語作文失分一定很嚴重”、“考完試後一起去唱K一定要來哦”這樣的話。

明亮的單車棚排得密密麻麻的自行車一輛又一輛地消失。

期待已久的高中生活就這樣過去了。

我仰起頭,望向了高高的銀針槐樹。

樹葉濃密,隻看見一片暗。

但沈嘉南還是坐在那樹冠的中央。

“你要在這裏待多久?浩南在找你。”我的聲音透過樹葉傳了過去。

沈嘉南茫無目的地應了一聲。我確定他沒有在聽我說話。

天空出現一抹曖昧不定的紅色。

沈嘉南終於慢慢地說:“你還記得那一次,我們去爬巨鹿山嗎?”

我怎麼會忘記。

那一年的夏日,他公演受傷後的一個月,我們在周末去巨鹿山。

到達山腳,一場暴雨突如其來。

是決定冒雨前行,還是在山腳小亭悠閑地避雨、兼欣賞雨景?

沈嘉南選擇前者。他跑得很快。

粗大的雨點鈍而有力。閃電和雷鳴交織而來。

“危險。山林中易被雷擊。”沈浩南大喊的聲音消失在滂沱的雨勢中。

沈嘉南往哪裏,我自然不皺眉頭,毫不猶豫地跟著。

“你害怕嗎?”沈嘉南回過頭。

我搖搖頭,說:“不怕。”

一路跑上山頂,滿身都是泥漿。

因為下著暴雨,巨鹿山頂空無一人。良久的沉默,壓抑的氣氛。沈嘉南眼睛裏滿是雨水,突然大聲地說:“哥哥,希望你有一天可以成為世界級的舞者……”

好。

我們都聽見身旁像白蓮花一般的少年低而清晰的回答。我回過頭,沈浩南的白衣襯衫像一張鏽跡斑斑的圖。原來那個大喊著“危險,山林中易被雷擊”的沈浩南還是默默地跟在了我們的後麵,還是聽到了沈嘉南的祈盼——

“我是不是很自私?把未完成的願望強加於哥哥身上。”

沈嘉南的眼睛裏赤裸裸地傳遞出了這一種信息。

他那麼的掙紮。他正在被煎熬。

我想抱住他,就像是那一次我感冒到醫院打點滴,他疲倦得在潔白的病床上睡著的時候,我輕輕地擁抱他,把頭伏在他柔軟的耳垂下,嗅到他身上露珠一般芬芳的味道……

可是,現在他清醒著。

所以……我不敢……

那麼悲哀——

隻有在他轉身,眼睛閉上,看不見的時候,我才敢愛他。

“下來吧,浩南在找你。”我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嘉南輕輕地應了一聲,卻躺在樹葉的陰影裏一動也不動。

手機急促地震動著。

我深呼氣,拿過沈嘉南的手機,按通了以後,便聽見淩小官慌張而疲倦的聲音,她簡單地說了一句話。

我掛斷之後,望著沈嘉南,把這句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浩南在學校藝體館前摔了,現在學校醫務室。”

沈嘉南黯綠的眼睛一變,直接就從三米多高的銀針槐樹主幹往下一跳,待到我攀爬下來時,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天上有模糊的光線。

趕到醫務室,白熾燈光照得通亮。

沈浩南坐在病床上,卷起的褲管下露出腫得像饅頭一樣的右腳踝!他抱歉地笑,“嘉南,你看我這麼粗心,一定不能參加全國賽了。”

沈嘉南倚著窗,臉色陰沉得像正在下雨,他沉默地望著浩南,突然大聲地吼:“你是故意的!你根本就是故意摔的!你是想逼我代替你去參賽!你根本就是想把當年我逼你的那一幕重演!”

沈浩南愕然,溫潤的眼睛浮出一抹痛苦,他伸出手,“不是這樣的!”

懸在虛空中的手,沒有著落,是孤零零的雁。

沈嘉南冷冷地笑了一聲,從敞開的大門跑了出去。

“嘉南——”沈浩南一著急,從床畔跌下,腫腫的右腳踝撞到床椅,痛得臉色蒼白。

淩小官很生氣,很生氣地瞪著沈嘉南逐漸消失的背影……

“絲絲,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白衣少年望向我。

我艱難地點頭,“我去跟他解釋。”

“謝謝。”沈浩南回了我一個溫和而苦澀的微笑。

沈嘉南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