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無法訴說的愛(1 / 3)

下午的兩點鍾,果然下起了漫天大雨。

粗大的雨珠用力地敲擊在巨大的牆壁外側,仿佛來自於靈魂深處痛苦的嘶吼。

荑草伏低了身子,水花肆無忌憚地踐踏著柔蔓的綠色。

我垂下頭,依稀可以看見淩小官的手用力地握著沈浩南的手。

沈浩南的臉色蒼白,可是他的眼底卻有堅毅的光。

沈嘉南是不會來的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兩點四十八分。

第一位選手跳的是歡快的舞《雨》。

雨是什麼顏色的?

選手很巧妙地用了米白色的緊身舞裝,在偌大的舞台上,到處都是燈光,雨點是快樂而頑皮的孩子,它跳上了芭蕉葉,在花叢上做操,它升上了天空,為大地帶來了甘涼的歌……

即使窗外大雨肆虐,但恐怕這隻是我的感受,後一排觀眾們被這快樂的雨之舞者所感染,都發出了“心情變得好棒哦”、“真是厲害!像有一股暖洋洋的快樂從心底升起”……這樣的感歎。

坐在前一排的是選手的老師,他慢悠悠地頷首,對得意弟子表現滿意,又對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超常發揮了呢!或許是今天這場及時雨帶來了好運!”

第二個選手是彙景高中的蕭楚河。

他去年初的全國賽僅以五票之差輸給了《秦俑夢》。

傳說中他也是美侖美奐的少年,是彙景高中的萬人迷。

在最後麵,是蕭楚河的後援團。

一大群嬌俏的,可愛的女孩們打出了巨大的紅色批幅——蕭楚河,永遠的NO.1。

在第一位選手結束表演與第二位選手上場表演的空隙,是評委退場評分時間,大概是二十分鍾,因為有了這些粉絲,舞蹈的愛好者,所以整個會場人聲鼎沸,到處都聽見富有活力的聲浪。

然後,淡淡的音樂從舞台悠悠地傳了出來,似一滴清露從葉尖落下,輕而純淨。

會場的聲音突然都不見了。

偌大的舞台,隻餘一抹清冷的月光,照在一個白衣長袍的少年身上。

少年有一種奇異的嬌豔,魅惑的氣質,舞姿輕靈而誘惑,舉手,揮袖便似秋波。

和著音樂,少年跳的舞似一陣春風,拂過心弦。

我看著舞台的少年,竟似看著曾經的自己,午夜夢回,披衣徘徊,隻見到月光跌落於清澈的溪流,樹影搖曳如海中水藻,一切的良辰美景更襯得內心的荒涼……那個人……悄悄地愛著那個人,在心裏千百次地走過,卻從不屬於我……

微一側頭,突然聽到座位後麵的一個女生痛哭出聲。

沈浩南眼睛暗綠,“一年之間,蕭楚河已經超過了我,如果他去年便跳這一支《思念》,我恐不能贏。”

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

會場寂靜,三秒鍾的絕對寂靜。

那窗外的滂沱雨勢似乎都聽不見了。

舞台上的少年長眉入鬢,風騷入骨,在中央微微地鞠躬,偏偏又帶著一種狂傲。

似有電光火閃。

會場中突然爆發的掌聲幾乎掀開了天花板。

無數狂熱的聲音似海灣湧來。

“蕭楚河!蕭楚河!我們愛你!”

在這樣的聲浪下,淩小官的聲音顯得軟弱蒼白:“接下來怎麼辦?”

我看了一下時間,距離沈浩南出場隻剩下十九分鍾。

他沒有化妝,沒有在後台換裝,堅持坐在會場上看比賽,隻因他相信沈嘉南會出現。

現在呢?嘀嗒嘀嗒的時間過得飛快。

沈浩南臉色蒼白,一雙濕潤的眼睛依然綻放出白蓮花的柔軟。

“我們到後台去吧。”

“不!你的腳受傷了!醫生說不能跳的!”淩小官咬著嘴唇,幾乎是大喊了。

“沒關係,相信我。”沈浩南慢慢地站了起來,溫柔地笑了一笑。

淩小官終於還是歎氣,纖弱的肩支撐住了沈浩南的一半重量,緩緩地走向了後台。

連行走都要被攙扶,又如何能跳舞呢?

我的眼睛又澀又酸,坐在座位上,慢慢地編寫一條短信。

“沈嘉南,你難道想做一個眼睛上蒙著黑布的人嗎?”

嘀嘀的聲音,傳了出去,但我不敢保證沈嘉南此時不是躲在哪一個黑暗的角落,他或許根本就是在家中蒙頭大睡,又或者他的手機根本就沒開。

這條短信如果還包含著感情,那一定是濃濃的無奈與失望。

我擦了一下眼淚,跑到了後台。

隻剩下三分鍾。

林老師擔憂地看著沈浩南,“棄賽吧,你的腳不能承受再一次的撞傷了。”

沈浩南緩緩地搖頭。

他穿著一件像羽毛一般的長袍,可他還是不是當年那一個跳《秦俑夢》的星之少年呢?

一分鍾後。星之少年沈浩南出現在舞台中央。

《在刀尖上》那一段冗長的,細碎的,渲染著黑暗係的絕望的音樂奏響了第一個旋律。

每一個轉身,都是踏在刀尖上。

每一個回旋,都是踏在刀尖上。

每一次行走,都是踏在刀尖上。

清冷的聚光燈,可以清晰地看見沈浩南的額頭上滾落的大滴冷汗。

第一排大部分的評委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他是跳《秦俑夢》的那個孩子?根本判若兩人!”

“這樣的舞蹈隻是機械的動作,完全沒有溝通,沒有靈魂!”

“沒有靈魂的舞蹈是不具有任何意義的!”

“他的腳踝受傷了!胡鬧!現在的年輕人太愛名太愛利了,連自己的健康也可以拿來開玩笑!”

竊竊私語慢慢地拉升到了整個會場。

有預先在網上看過沈浩南被偷拍的練舞視頻的,便不屑,“這根本就不算舞者嘛!我看連豬都跳得比他好!真不曉得他為什麼還要到這裏丟人現眼。”

“喂,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沈浩南他受傷了,你就不能有一點同情心嗎?”

“花癡!”不屑者冷冷地笑,“讓我們來看一個傷者跳舞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舞台上,沈浩南仍在刀尖上。

漸漸地,會場上有了一種聲音。

“下去!下去!下去!”

這聲音原來隻是一小股,但頃刻間,如滾雪球一般,漸漸地壯大。

才跳了不到三分之一啊!

舞台的中央,白衣少年孤獨而寂寞地罩在一片清冷的光中。

那眼睛如千山明月的少年啊,怎麼就在這方寸舞台間化為無邊的悲傷了呢?

我垂下眼,不忍再看。

突然,一聲摔倒在地的聲響傳來,睜開眼,淩小官滿目淚痕,已經飛一般地衝向了舞台的一側摔倒在地的白衣少年的身邊。

會場上到處是此起彼伏的噓聲、驚叫聲……

嬌小的淩小官怎麼也扶不起沈浩南,她的眼淚晶瑩地落在了大屏幕上,我才清醒過來,連忙跑了出去。

在舞台的中央,同時扶起沈浩南的,還有另一個人。

妖媚的,驚豔的,比女人更漂亮的蕭楚河。

“我很佩服你。你是強者。”蕭楚河細長的眼睛裏有一抹複雜的神色。

沈浩南微微地笑,笑裏竟有少年不該有的淒涼之意。

設置在會場上的大屏幕的攝像依然沒有中斷。

蕭楚河的善良令許多的人動容。

“支持蕭楚河!支持沈浩南!支持蕭楚河!支持沈浩南!”

突然,舞台上的燈全暗。

是斷電了嗎?

然後,中斷了的音樂又重新播放。

還是那一段細碎的、冗長的、渲染著濃鬱的絕望的……《在刀尖上》……

我們站在舞台的一側,接近後台,而另一處後台的出口突然旋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與沈浩南一模一樣的黑衣少年,他穿著比羽毛更輕盈的長袍,如一片雪花,如一陣春風,如一片月光,和著音樂的節拍,在刀尖上跳舞。

蕭楚河的眼底出現了一種看到勢均力敵的對手的狂熱。

淩小官喜極而泣,抱住了沈浩南。

沈浩南溫柔地笑,輕輕地揉著淩小官的頭發。

人生這麼神奇,總有起承轉合。

沈嘉南,你終於來了……

正欲離席的評委又重新坐回了原位。

容納了三百多人的會場一片靜寂。

舞台上那個黑衣少年,如一把出鞘的劍,鋒利而奪目。

他的每一次華美的旋轉都令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長長的可抵腳踝的黑紗,他看得清腳下的路嗎?

那長長的黑紗是不是代表著人生道路通往內心的種種阻礙……

那黑衣少年在掙紮,想衝破這束縛,想掙脫這枷鎖。

每一步,都如踏上刀尖般的痛。

生活中的黑色記憶紛至遝來,毫不留情的嗬斥聲,最愛的人的不理解,曾經的行差踏錯……或大或小的錯誤被掘了出來。

越長大越孤單。

越長大越不安。

暴雨傾盆。

燈火通明,但每個人的臉似乎都籠罩在陰影之中。

刀尖穿過赤腳。血蜿蜒如蛇。

轟——那音樂中竟有雷聲。

是一抹閃電。是一記警鍾。

黑衣少年突然扯去眼睛上的黑色紗布,他的舞姿漸漸地剛烈了起來,他的眼睛無懼地迎向了所有的觀眾……

我的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這一場舞,對於沈嘉南來說,刀尖並不是虛擬的,他真實地踏在了自己懦弱的過往與逃避之上。

他成功了。是否能拿到第一,不再重要。

音樂止。

舞台的燈光重歸暗淡。

沈嘉南慢慢地走了過來,走到了白衣少年的身邊,徐徐地蹲下。

白衣少年的腳踝似較第一次扭傷更加的腫大了。

沈嘉南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地滑過饅頭一般的腳踝。

“哥哥——”

這個稱呼裏,有愧疚,有憐惜,有無法訴說出口的愛。

沈浩南自然聽得懂。

後來的後來。

沈嘉南並沒有拿到全國賽的名額。是沈浩南去參加比賽,他受傷棄賽了,那名額自然就消失了。不過,即將赴維也納參加大賽的蕭楚河卻親自找來。

在一片樹陰下,蕭楚河似笑非笑,“來吧,我邀請你來我的舞團。”

“……哦。”沈嘉南眼睛上挑,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那誰來當團長呢?”

一山難容二虎。

蕭楚河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留下滿鼻餘香,大笑而去。

“真是一個有魅力的人。”我不禁讚歎。

沈嘉南生氣,“小魔女,你都從不曾這樣評價過我,卻對這個人妖如此青睞!我妒嫉!”

嗬嗬,能坦白說“嫉妒”、“吃醋”的人一般都胸襟坦蕩。這恰恰證明了沈嘉南並不愛我。

日子似河流漸漸地帶走了一些東西。

直至某一天,沈嘉南突然很哥們地摟住了我,“謝謝你發那條短信給我,我才下定決心不做被黑紗蒙住眼睛的人。”

彼時,柳絮似白雪,漫天飛舞。

一朵小小的柳絮猝不及防地飄入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

沈嘉南站在我的前麵,俯低了身子,暖暖地吹呀吹……

柳絮被沈嘉南吹了出來。

可是我的眼淚還是止不住……

沈嘉南,我愛你。

你可以不愛我。

也可以永遠都不知道。

—本書完—

後記

一清醒

曾經在年少時愛過一個男生,他有著春天一般的身體,白襯衫下永遠是幹淨的味道。

我在香椿樹下遠遠地看著他(跟蹤他)。

他像一隻白色的飛鳥,遇見了熟悉的大人,禮貌而有節製地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