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五章 丁洵的死(2 / 3)

我太專心於自己的恐慌,一開始竟忘了自己是去幹什麼的。後來我終於清醒,鼓起勇氣拉住一個女生,想要從她口中得知一些和丁洵有關的信息。

她站定後,上下打量我,表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認識我,而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厭惡和鄙夷則讓敏感的我意識到,她知道我的底細。我驚慌失措,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認出我——那時的我完全沒意識到,我已經是那樣有名氣。

她扯著另一個女生的手嘀嘀咕咕,不時用眼角瞟我一眼,另一個女生聽到她的話也變了臉色,竟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我連一分鍾都不敢多呆,像一隻狗夾著尾巴逃離。我的喘息加劇,步伐也變得沉重紊亂,可是我已經忘記害怕驚醒丁洵,我隻知道自己應該快點離開。我越發肯定自己不該出現在那裏。那裏的每個人、每一縷空氣、每一寸土地都因為亡而不容我踏足,甚至妄圖拒我於千裏之外。

等到遠離她們,我才肯放慢腳步長出一口氣。當我回頭時,我發現那兩個女生站立的地方已經聚集了四五個女生,那些饒舌的家夥們全都在對著我指指點點。

恐懼像冰冷的蜘蛛爬上我的後背,我惶恐地加快腳步,胡亂走著。

他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我對自己說,喉嚨裏泛著絕望的苦味。他們一定在背後罵我混蛋,罵我這個戀童癖奪走了丁洵的性命,罵我不知廉恥、是個怪胎。但他們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種局麵?我已經隱約間感覺到,有一個天大的陰謀正罩在我頭頂,那麼多人都看到了,隻有我還蒙在鼓裏。我越發恐懼,加快腳步。

有人朝我跑來,急促而冷酷。我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隻是匆忙地趕路。

耳後風聲呼嘯,一個不明物體正中我的後腦勺。

我剛剛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右側臉頰又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轉眼間,一個女生出現在我右側,她揮舞著挎包又一次朝我劈頭蓋臉打來,我急忙捂住臉。下一刻,挎包拉鏈勾住了我的頭發,扯得我頭皮生疼。與此同時,這個女生尖聲罵起我來。

我還記得這聲音,她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女生。嗬,我真沒想到會遇到她,更沒想到她會認出我。有人阻止了她接下來的暴力攻擊。我趁這功夫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盡量讓自己不失體麵。自始自終,我一句話都沒說,我甚至不敢抬頭仔細看一眼她的模樣。隨後,我轉過身,不那麼體麵地快步走開,走出五十米遠後,我跑了起來。

我可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隻想趕快逃離,越快越好。我這隻老鼠已經被人發現了,趁他們還未準備集體攻擊我,我得找個地方藏起來。是的,藏起來,藏到一個連丁洵的鬼魂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已經開始認為是丁洵故意讓我來承受這種羞辱的,不然我怎麼會想到要見他最後一麵呢?這個可怕而荒唐的決定分明是他迷惑我的結果,是他,一定是他!他的亡魂指引我來,他恨我,想讓我得到報應——這很可能啊,不是嗎?

我不敢抬頭,腳步匆匆,尋找學校大門,可是——我果然還是迷路了。置身於偌大的學校,我就像一隻渺小的沒頭蒼蠅,不,應該說我就是一個瞎子,因為眼睛對於我已經沒用了,它們始終沒有幫我找到出去的路。我走得越來越快,心也跳得越來越快,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我是那樣恐慌,以至於我竟感覺自己就像是死到臨頭的囚犯,無助而絕望地進行著最後的掙紮。

當有人扯住我的手臂時,我的心差點就要蹦出來,恐懼驅使我想要撒腿就跑,可是雙腿在那時偏偏沒了力氣。我不敢說話不敢抬頭,隻是盯著腳下的水泥地麵,一邊用力掙脫對方的手。我輕易就掙脫了,接著我便繼續亂走。

那個人追上我,是一個女生,聲音有點兒沙啞,“這裏有一半人認識你,你還敢這麼走來走去?”她的語氣有些嘲諷,接著,不容我抵抗,她就把我拉到了一處僻靜地方。“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嗎?”她的語氣依然很不客氣。

我抬頭掃了她一眼,在她的臉上我同樣看到了譏諷,不過,也有別的東西。我稍稍冷靜後,判斷出那“別的東西”應該是憐憫和歎息。那一瞬,我覺得自己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絕望地懇求她告訴我,我怎樣才能走出去。

她給我指了路,問我到這裏來幹嘛。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是沙啞著聲音吐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你是來看那個男生的吧?嗬,聽說他摔得挺慘的,五官都辨認不出來——你還真敢來這兒呀?趁著還沒更多人認出你,快走吧。”

我禁不住對她說出了我的疑問,“為什麼你們會認出我?”

“你真不知道?”她狐疑地打量我,“微博上都被轉瘋了,你現在可是名人呢,有人微博尋人找你,啊!你應該去看看那條微博,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唉。對了,其實你在我們學校早就出名了,都是那個男生,對,是丁洵——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是這樣……說句不好聽的,我們都知道他曾經跟一個……戀童癖生活,是不是這個原因導致他有些不正常?”

我驚慌失措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女生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知道那個人是你。”

我急於逃走,不想多說,她卻拽住我,對我說了那樣一番話。

“或許你不知道?他可是我們學校公認的怪人,幾乎每個周末,隻要他有時間,就會站在校門口,拿著你的照片詢問每一個人,風雨不誤。嘖嘖,那可真瘋狂。我們女生暗地裏封他為本校最名副其實的‘情聖’,有多少女生心疼他、為他傾心呀!他全都不為所動。可惜了好好一個人,竟然這麼偏執——他很帥,是吧?我宿舍有個女生簡直把他當成了夢中戀人,一到周末,她就會嚷著要去校門口看她的‘王子’,並發誓要追求到他。不過還有比她更瘋狂的,喏,剛才打你的那個女生就是個例子。唉,可惜。對了,一開始我們還不了解你,直到前段時間那條微博出現後,我們才知道,原來你和他之間竟然是那樣讓人瞠目結舌的關係。私底下,我們女生都認為是因為你的原因,他才會變得那麼冷僻、自閉——你不知道嗎?他這人不怎麼說話,沒什麼朋友,也不參加社團,好像他的時間就用在學習和找你這兩件事情上麵了,聽說還真有人見過你咧,在B城,聽說丁洵還去那裏找你了,真有這回事嗎?”

我咬緊牙關,覺得渾身發冷。那是真的,居然真的那樣巧。

“行了,你還是快走吧,來這兒幹嘛?丟人現眼……”

縱使她的語氣很不客氣,我還是要感激她,因為我很高興她肯讓我離開了。她再一次把路指給我,我迭聲道謝,以最快速度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我在學校門口停了一會兒,想象丁洵站在這裏,詢問每一個過往學生的情景。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我的照片給別人看的呢?當換來對方的搖頭或是嘲笑時,他又會有怎樣的心情?他是否一次次幻想著與我見麵的場景,並一遍遍在心底喊我“姐姐”?他的靈魂在希望與絕望之間遊蕩時是否感覺到疲憊?當狂風吹幹他的眼淚,太陽炙烤著他的麵頰時,他是否感覺到希望就在狂風過後、雲彩背後?

我的胃奇異地痙攣著,像是被一隻大手擰成了麻花狀。痛苦使我彎下腰,無聲大哭。

很快,我走到某個街角,停下來,摸出一支煙送到嘴邊,顫抖著點燃打火機,一陣風吹過,火苗熄了。再試,還是一樣。我焦灼地跺著腳,咬著嘴唇,我是那麼迫切地需要一支煙啊,一支就好,我需要它來暖暖我幹渴的靈魂,撫慰一下我疼通過的胃。可是那該死的風竟第三次吹滅了火焰。後來,我終於把煙點著,眼淚早已順著臉龐流入嘴角,潤濕了煙嘴。

嗬,他原本可以做一個好孩子,如果沒有遇到我的話。他會成長為積極樂觀的男子漢,成為有用之才,為這個社會貢獻力量;他還會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兩人一起為了幸福的未來而奮鬥;他可能還會很長壽,成為一個心裏裝滿故事的和善的老人——可憐的丁洵,我從來不曾想到他竟活得如此痛苦,是我害了他!是我帶著他踏進這個荒唐的圈子,是我沒有給他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更是我的決絕拋棄讓他失去了生的勇氣。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啊!那對於他會是怎樣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