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又想起了數年之前的往事,往事飄忽如夢,總在孤單寂寞的時候悄悄地飄入心頭。
在一個這樣寂靜的夜,在一個如此枯燥的環境,蘇冰晴又想起了他。
那個她曾經的夫君。
如果說人生高高興興地過了二十年,那麼,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個片段,絕對是她苦難的開始!那一年,那一天,若果她沒有離開他,她想如今的她應該會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樂,至少,不用過著如今這樣的生活。
那一年,那一天,若果他沒有追來,她也不用在那天之後用更刻骨銘心的方法他,或許,一切都會以大家能接受的結局結束。
可惜,命運偏偏喜歡捉弄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往往會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發生。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年,畹町城外,與他初次離別之後的第七天。
滄瀾國的六月,正值雨期,幾乎每隔幾天都會有那麼一場傾盤大雨,灌注大地。
那天,剛好又是一整天的滂沱大雨。
烏雲蔽日,暴雨激揚,加上連日來的長途跋涉,她的心情,也正低落到極點。
無意間,身邊的青璿輕輕掀開額馬車上的輕紗帷簾,馬車外的情景瞬間觸動了她!雨橫風狂,卻沒能阻止德昂族的族人歡迎他們新王的熱情。黑壓壓的人頭,匍匐滿了通往城門的兩側。沒有人撐傘,因為,縱使是最滂沱的大雨,也無法淋熄他們急切希望新王的火焰。每一雙眼神都是等待救贖的眼神,每一雙眼眸都從絕望中閃爍著希望的星火,每一雙眼睛都刺痛了她的心。看著在政局動蕩下交困於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她能不摒棄她的私情,全心全意去拯救她的子民嗎?
身心的抖震,她再也無法端坐在馬車之中,俯視她的子民。
能從簇擁的人群中看見他,絕對不是偶然。因為,黑壓壓的人群中,唯獨他沒有跪拜,獨自佇立在風雨裏。
他的眼神,不僅是等待救贖,更是等待釋放的一望無盡深情。
明明知道會再次遇上他,冰晴卻還是忍不住驚訝,她避開了他深情的眼神,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
一別數年,他還是沒有多大改變,隻是英俊挺拔的臉,略為滄桑了一點。是因為國事的繁瑣,還是因為對她的思念?若果四年前冰晴沒有離開畹町,今天的她將可能是他的妻子。
她當然知道,他一直深愛著她。
“公主,你知道嗎,你離開的這幾年裏,顏大哥每天都在想念你。朝中的權貴為了拉攏顏大哥,都想把自己的千金許配給他,但顏大哥想也沒想便堅決拒絕了,他到現在還是深深地愛著你啊!”青璿湊近了臉,輕聲地對她說。
“是嗎?”她木無表情地回答。即使他現在仍深愛著她又如何?如今的她早已是別人的妻子了,她終究會辜負於他。而她害怕的,反倒是以後的日子裏,她該如何麵對他,擺脫他的癡纏?正當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陣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滂沱大雨,從遠處飄來,更令她心驚的卻是那一聲熟悉的叫聲。
“冰晴!”一匹烏黑駿馬在漫天的暴雨中飛馳而來,頂著涔涔風雨,衝進了她那被風雨所阻白茫茫的視線,攔道馬車前。
是他,韓椴,那個為她日夜所惦掛的男人。
這一次,負責冰晴的侍衛沒有再讓他討到半點便宜,兩隊箭手已在韓椴衝到馬車前將他團團圍住,任由他武功再高,數百箭手定能讓他插翅難飛。
無數箭頭煥發的光芒,無法分散他的視線,他所有的焦點,都隻集中在那駕馬車上,那個白衣勝雪,青絲華發如瀑,一顧傾城豔的女子身上。
“你怎麼來了?”她站立在青璿所撐的油傘之下,訝然地看著他。兩個深愛她的男子同時出現,這教她實在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能單獨和你談談嗎?”他站在雨水中被濕透了渾身,懇求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嗯!”她想也沒想,便答應點頭。能單獨跟他說也好,這一次,好讓他徹底死心。
“有什麼事?”獨自撐著油傘,她佇立在那一片曠闊的空地裏,強作冷漠地問。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仍是站在風雨中,韓椴迎著風雨的臉,一片蒼白淒然。
“上一次不是告訴過你嗎,因為有一個比你更愛我的人。”冰晴強壓著內心的不忍,故作不耐煩地說。
“就是因為他願意為你不惜一切?”他淒然苦笑。“我已為你放棄了所有了,你……能不能回到我身邊?”聽到他用乞求的語氣說出這話,冰晴內心倍感劇震。若非迫不得已,她實在不願把韓椴逼到這種地步,她更不想離開他,但是,涉及朝政的陰謀凶險萬分,連她母親這樣有著深謀遠慮的人都被無聲無色地害死,她就知道這次回來滄瀾國,勢孤力弱的她更是會必死無疑。因此,她不要把韓椴拖進這殺機洶湧的旋渦之中。
冰晴緩緩低頭,輕輕搖了搖。
“為什麼?難道你認為我不夠愛你?”
“你還是走吧!我不想告訴你原因。”
“沒有了你,我還能去哪裏?”痛苦的眼神,滿布傷痕的心,他蒼白的臉上苦澀地一笑。“你不給我理由,我寧可死在這裏也不會走。”他堅持地說。
“你……!”冰晴愣住。“你難道就那麼想知道原因嗎?”
“是。”
“那好,既然你都追到這裏,我也不妨告訴你。”冰晴頓了頓,堅定了猶豫不忍的心,露出了最決絕的眼神。
“你看到了嗎?”她忽然地轉身轉身,指向身後那片黑壓壓的人群。
他順勢看去。
“那是德昂族的族人,滄瀾國的子民,而我,就是德昂族的公主,他們新任的王。”
“那又如何?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隻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聽著他說出這話,一刹那,冰晴覺得,心潮忽然澎湃,心湖波瀾滔天,一浪接一浪的思緒,已將她徹底衝垮,她再也無法狠心說下去。
“你還不懂嗎?”淚水,早已充斥眼睛,堅忍著將欲奪眶而出的淚,冰晴還是狠心說下去。“我是滄瀾國的王,而你,隻是一個漢族的平民百姓,你根本配不上我。”冰晴忍不住別開了臉,“而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沒有愛過你。三年前我答應嫁給你,隻不過是因為那時有人蓄意要暗殺我,奪取繼承王的地位,我才不得不嫁給你,依靠你韓椴,天逆山莊的勢力保護我。如今,我母王不幸駕崩,我將繼任王位,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嘩嘩的雨聲中,或許聽不出冰晴的聲音在顫抖,但冰晴卻知道,心,正向地獄黑暗的深淵下沉。
平空劃過一個閃電,轟起陣陣雷鳴,卻也不上冰晴的話,叫韓椴五雷轟頂,五內俱焚。
狂風中,韓椴身形一震,腳步的忽然趔趄,如遭雷轟一般,他幾乎倒下。
“你……騙我!”冰晴的話,他根本無法接受,想起三年來一起度過的日子,他喘息沉默很久,才說出這話。
“這是事實。”依舊側著臉,冰晴不敢正視他。她怕看到他如此憔悴黯傷的臉,她終究忍不住痛苦淚流,因此,她別著臉冷漠說。
踉蹌的腳步,他一步一步向冰晴走近,冰晴捏緊了握傘的手,無所適從。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韓椴深深地凝望著她完美的側臉,緊扶著她顫動的雙肩,激動地搖曳著。“你看著我啊!我快點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執意的臉,癡亂的眼神,他再堅韌的心,都在此刻崩潰,他的心壘,徹底被攻陷。
“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相信?”冰晴忍著淚,咬著嘴唇,氣憤地推開了他。“我根本不愛你!”肩,突然地沉重,鋼一般的堅硬刺痛了骨頭。
天地,忽然地旋轉,地舞天旋。
一隻粗壯寬大的手,無聲無息地鉗住了他的肩膀,韓椴卻渾然不覺,直到那隻手將他摔出幾丈遠。
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想阻止,卻又忽然停住。
當結結實實的痛,傳至韓椴全身,他才注意到站在冰晴身邊的那人。
“她都說不愛你了,你還糾纏著她幹什麼!”那個站在冰晴身邊,虎背熊腰的英俊男子憤然道。
泥濘,粘汙了他的衣裳,韓椴從泥坑中坐起,抬頭注視著那個將他摔出的男子。同是佇立在風雨中,白茫茫的暴雨沒能掩蓋那人鷹鼻挺拔的俊臉,是一個年紀與他相若的男子,看著那人,他心中忽然想到一個人。
“你是誰?”韓椴望著那人問。
“狼牙將軍顏璧城!”那人漠然著臉,冷冷回答。
“顏璧城?”韓椴喃喃自語,卻又迷惑地望向她。
空洞的眼神,看得她身心一震,但她很快平靜。
她,就在韓椴的注視下,挽起了璧城的手。
“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人,而我一直喜歡的也是他。”她說這話時很平靜,但聽這話的韓椴和顏璧城卻波瀾一驚,激起心湖巨浪滔天。
顏璧城吃驚,是因為他苦等數年,一直期盼的,就是她親口這話。如今聽到,他豈能不驚?韓椴驚訝,是因為他突然知道,原來他的她就是輸給此人,這要他如何不啞然?
“你喜歡他?”韓椴定著眼,凝視她,說得很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