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城,你這是幹什麼?”麵對壁城壞了禮節,蘇意憐不悅地追問!壁城沒有回答,他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微笑著。
“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壁城拉住冰晴,就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站住!”仿佛明白顏壁城的用意,蘇意憐一聲怒喊。
壁城依舊當作充耳不聞,腳下絲毫沒慢,然而,冰晴卻停住了,她抬頭望著壁城,眼神裏竟然有絲絲的冷漠。
“怎麼了?”回頭看著冰晴,壁城焦急問。
“這樣的日子,你要帶我去哪裏?”眼神裏透露的竟然也是不悅,冰晴定眼地看著壁城。當著這麼多賓客大臣的臉,冰晴怎麼能走,她可是將來的國君啊,這事關係到蘇氏王族名聲!她不敢胡亂造次。
“難道,你就不想去見重寒最後一麵?”眼裏已經有水珠在不斷上湧,壁城低頭看著冰晴,認真地說。
“重寒?”冰晴微微訝然,她實在想不到為什麼壁城會在此刻堅決要帶她去見重寒。
“他……就是韓椴!”
眼前突然地一黑,目眩腦昏,冰晴整個人幾乎就要暈倒下來,然後,記憶的畫麵鋪天蓋地而來,瞬間將她淹滅!
“重寒……就是他?”睜大著眼睛不敢置信地凝視著壁城,冰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臉。
壁城苦笑地點點頭,拉起冰晴繼續往外走,這次,冰晴沒有拒絕。
“壁城!”身後的蘇意憐再一次怒吼叫住了他,“你付出了那麼多,等了十多年,你難道就不怕從此失去她?”
“他比我付出了更多,他都不怕了,我還能怕?”連頭也沒回,壁城丟下一句話就匆匆忙忙地拉著冰晴出去。
十多年了,等了無數個日子,就在這願望就快成真的時候,隻要他不說,冰晴從此將會成為他的妻。
他也一直以為,這樣做才是對韓椴最好的告慰。
然而,他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冰晴,而不是一個心裏還有韓椴影子的她。
所以,在這個時刻,他決定讓冰晴自己去選擇,即使,他會從此失去她。
有今夜的回憶,他的人生就可以無悔,那麼他為什麼不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問心無愧男人?
“來人,將顏壁城抓下!”蘇意憐呼心裏著急,連忙呼喚侍衛。
然而,侍衛們可能還不習慣她的號令,當看著冰晴衝出來的時候,他們都紛紛行禮退開。
整個大殿,空留悻悻站著的蘇意憐,還有滿堂震驚的來賓!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馬車裏反反複複地傳出著這首詞,在聽了無數遍之後,趕車的孩童都已經耳熟能詳了。
然而,無論他再聽多少次,他還是不明白這首詞的意思。
“大爺,這首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你要反反複複地念這麼多遍?”十來歲的孩童終究忍不住問了出口。
“有一天等你長大了,你自然就會明白。”那人笑了笑,微弱的聲音就從馬車裏傳了出來。
“是嗎?”孩童不懂地摸摸頭,卻又無可奈何。“大爺,開始下雪了,通往城外的路很多都被已經被大學覆蓋了,你確定還要出城嗎?”黑暗中,重寒微微掀開了帷簾,窗外的天空,羽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幾片雪花,還隨著馬車的奔馳,從窗外被吹了進來。
然而下著這樣的大雪,大街之上依然站滿了人,每個帶著笑臉的人,歡天喜地的都在等著什麼?
“嘣!嘣!嘣!”隨著幾聲禮炮響起,整個畹町上空瞬間被點燃!五彩繽紛,璀璨奪目的煙火,霎時照亮了灰沉沉的天空,所有的人都在這個刹那歡呼大笑,手舞足動起來。
“禮成了,禮成了!”所有人都在歡呼著、微笑著,整個畹町都在這個嚴寒交困、風雪交加的晚上沸騰起來。
“能送我到多遠,就多遠吧,獎賞是少不了你的。”放下了帷簾,黑暗的馬車內與街上熱鬧的一切又再隔絕開來,重寒低聲吩咐著。
禮成了嗎?重寒苦苦一笑。
心髒已經痛得有如綻放的煙火一般,閃耀過後就成了無數碎片。
這裏的一點一滴,一人一物,一聲一語,都如催化劑一般地加速著他心髒的崩潰。
他急著需要從這裏逃脫,正如他急著需要擺脫眼前耳邊的一切。
沒人會知道,這裏所有的笑聲和笑臉都會給他的心髒留下刀刻般的疼痛。
馬車,在街道上風馳電掣般地飛馳而過,車轍在冰雪覆蓋的路上烙下了長長的痕跡,雜遝的馬蹄印一直蜿蜒到了城外。
慢慢地,馬車外的聲音漸漸地開始沉靜了下來,越來越小,到後來,除了馬蒂敲擊地麵的聲音,已經聽不到半點其他的聲音。
忽然,馬車漸漸慢了下來,然後就在這樣的沉寂中停住。
“大爺,已經到城外了,不過積雪太深,馬車過不去啊。”孩童的聲音從帷簾外傳了進來。
一隻手輕輕地掀開了帷簾,重寒慢慢地從馬車內走著出來。
看得出重寒的身體顯然有極大的毛病,孩童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重寒。
“這裏是哪裏?”當從地上站穩後,看著天地間一片的雪白蒼茫,重寒問。
“城外兩裏左右的地方。”孩童天真地抬頭看著那個一臉病容的男子,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到這樣的地方。
“這些給你。”在這樣嚴寒的雪天,重寒居然慢慢地脫了身上的貂毛棉襖,披到了孩童穿著破舊衣服的身上。
“這……”這是一件名貴的棉襖,光是拿去賣都值不少錢了,小孩童更是發夢也沒想過會擁有一件這樣的衣服,他看著那個男子,訝然到說不出話。“但是,大爺,你把衣服給了我,你不會覺得冷嗎?”看著重寒身上隻剩下單薄的錦衣,小孩童擔心地問。
重寒笑了笑,搖搖頭。
“過幾天就要過年了,這些你拿去給家裏添置些衣物吧。”說完,重寒從懷裏摸出了一個錢袋,看也沒看就丟到了小孩的手上。
說完,他轉過了身,一步一步就邁向了那漫無邊際的蒼茫之中。
“這……?”小孩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個錢袋。那是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啊,至少也有上百兩的銀子啊!“大爺,車錢不用那麼多啊!”小孩連忙向那男子呼喊著。
然而,重寒沒有回答,拖著一深一淺的腳步,漸漸隱沒在風雪交加的那片蒼茫之中。
“大爺,這麼晚了那邊很危險的啊,你快回來啊!”小孩童看著越走越遠的重寒,他擔憂地衝著他喊著。如此大的風雪,加上如此深的積雪,他穿著這樣單薄的衣服想去哪裏?
“回去吧!”風雪中,那聲音透過寒風傳來,然而人已走遠,重寒的身影在小孩的眼前已經化作了一個圓點。
小孩不解地摸著頭,看著那男子自眼前消失。
徹底隱沒在風雪之中,消失在天地之間。
這夜的雪,下得真是大啊!
重寒抬頭看著天,喟然長歎。
千裏冰封,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天地間渾然一色,仿佛除了白色再容不下其他雜念。
瑞雪兆豐年,或許明年就能有好收成了吧?隻是,他無法看到。
想到這裏,他笑了笑,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進風雪中。
千裏曠野都是一望無際的蒼白,連樹都褪去了原來的顏色混雜在這片蒼白之中,而遠處終年冰雪覆蓋的深山,飄渺虛無,若遠若近。
君應有語啊,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
這夜,這雪天,這白雪覆蓋的曠野,哪裏才是他的歸宿,他又該去哪裏?
眼前傲雪紛飛,視線早已被風雪所模糊,路已經消失在腳下。
他隻好迎著繼續往前。
一陣狂風吹來,重寒已經忍不住全身瑟縮起來,好冷的天氣啊!在這種滴水成冰、嗬氣成霜的夜,單單靠那件薄如蟬翼的錦衣,根本就不足以取暖。
更何況,如今的他早已功力盡散,他現在的身體是比常人還要脆弱啊!
隻怕,等不及心髒因疼痛碎裂,他早已經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了吧。
不過,這樣不是更好嗎?至少,不用被那種劇痛折磨至死。
一想到這將要降臨的死亡,重寒心裏竟然有點欣慰。
到此今,縱使有遺憾,已經能無悔了吧?
就這樣,重寒耗盡著所有心力,繼續拖著沉重腳步。
幾片雪花,就在不經意間隨著狂風,黏在了瞳孔之上,轉霎融化成淚,然而,才剛滑過臉上的淚痕,早已成了兩行冰霜。
重寒微微側過了臉,抬起左手就把臉上的人皮麵具扯了下來,手一張,那張麵具便隨著狂風怒雪飄落在身後。
五年了,帶了這張麵具足足已經五年了,以致他原來的臉太久沒見過陽光,已經顯得病容般地過份蒼白,幾乎與地上白雪無異。
而這幾個月來,由於新傷舊患,加上七絕蝕心的日夜折磨,他的身體消瘦得更是驚人,本來就是一件合身的錦衣,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已經大了不少,狂風吹過,錦衣獵獵作動!
再加上精神上的摧毀與折磨,此刻的他,早已形銷骨立。
若果此刻碰見十年前的友人,誰都認不出如今這個麵容瘦削蒼白、瘦骨伶仃、弱不禁風的男子,就是當年那個豐神秀絕、武功蓋世、叱詫風雲的韓椴吧!
確實,誰又會想到當年有著國士無雙之稱的少年劍神,如今竟已成為一個雙手殘疾的男子?
他的右手由手指到肩膀已經完全沒有知覺,而左手前臂由於受到過度的自殘,除了手指勉強還能動外,整條左臂已經使不上力。
右手已廢,他再也握不住他的劍,正如他再也無法把握他的命運。
左手已殘,他再也無法捉住他的生命,正如他捉不住他的愛情。
生命至此,除了死,他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意義。
那麼,一切就這樣結束吧,走到這裏,他實在累了。
然而,正當他準備找一個地方好好將自己埋葬在風雪中的時候,在狂風呼嘯之中,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到了他心寒膽顫。
他驀然轉身,皚皚白雪中,但聞雜遝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隻見一個火般豔麗的身影飛速接近!
頓然,四肢僵硬手足無措,想走不能走,想躲不能躲,他隻能呆呆地站在那裏,等待著命運更為殘酷的一幕。
終於,那匹赤紅色的馬衝到了他麵前,馬上那一對穿著禮服的新人,也落入了他的眼裏。
看著馬匹上的那兩個人,他除了徹底的驚愣,更是徹底的無語。
此情此景,他還能說什麼?
“對不起,我沒能兌現你的承諾,我……還是告訴她了。”第一個走上前的是顏壁城,韓椴沉默地看著他,忽然地轉過了身,一步一步地走了開去。
他隻能逃避,他實在不敢麵對壁城身後的那個人,那個早已淚眼婆娑的女人,那個頭戴著鳳冠身穿霞帔的女人!
要她怎樣接受這現實?
“韓大哥!”冰晴衝到了韓椴身後,她呼喚著,淚已經決堤在臉上。
當久違了的稱呼再次充斥耳邊,心間腦海被勾起的絕對不僅僅隻有往昔的意念,還有此刻的心情!
當這一聲稱呼過後,心髒本來已經冷卻下來的疼痛,再次肆無忌憚地徹底泛濫心胸。
“你認錯人了,我並不認識你。”低著頭咬著牙皺著眉,心髒裏爆發出來的刺痛令韓椴渾身都在抖顫,他不敢轉身,他害怕看見那張楚楚可憐的臉。
“不認識?”冰晴驚愕地一笑,她不知道韓椴為什麼不敢麵對她,“你敢說你不是韓椴?”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是你親口說過的,無論我韓椴出生壽辰滿師,成親生子滿月,遷居發財開張,壽終正寢,都再與你無關,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五年前冰晴親口說的話仍曆曆在目,沒想到當年冰晴用來傷害他的話,如今竟成了他傷害她的武器。
“沒有關係?”冰晴嘲諷地一笑,她走上了一步,從懷中摸出了一樣東西。“那這是什麼?”
韓椴微微側過了頭,視線在觸及冰晴手中的東西後瞬間愣住,腦海忽然地轟鳴。
冰晴手中拿的居然就是他剛才扔到了雪地上的人皮麵具!“不知道。”強裝著冷靜,韓椴冷漠地回答。
“不知道?”冰晴定眼地看著韓椴的背影,風霜早已凝固了她臉上的淚痕。“你敢說你的身上不是都帶著傷?你敢說你的右手能動?你敢說你不是顧重寒?”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冰晴幾乎就是嘶喊著。
原來,一切冰晴已經知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壁城已經將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你為什麼就不敢麵對我呢?”話落,冰晴再也控製不住,從背後深深地擁抱著韓椴。
想到了當初,她是如何的不信任他;想到了她中了七絕蝕心蠱毒的時候,他為了救她忍受了多少次七絕蝕心的蠱毒發作;想到了她問他意見要不要答應壁城婚事的那天,他是怎樣痛心地割舍;想到了她要格殺他的那夜,他失望無奈的眼神;想到了大殿上阻止顏仲謀陰謀的那日,他為了救她更是差點舍棄了自己的生命!想到了這些,她的心已經痛到不能自已,就如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一般,足以令她整個心髒都為之破碎!她緊緊地摟著他,摟著那個瘦得仿佛隻剩下骨頭的身形,她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負他,縱使他即將會離她而去。
“你何苦要知道呢?我……終究是會離你而去的。”韓椴強忍著心痛,咬著牙說道。
當過往那雙無數次這樣擁抱著他的手再一次擁抱著他的時候,再殘忍的心都在此刻徹底崩潰,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對她殘忍,他也終於肯麵對她。
然而,當想到了七絕蝕心蠱一旦發作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會離她而去,他再堅忍的淚,還是忍不住從眸間滑下來。
“不會的,娘一定有辦法解除你身上的蠱毒的,我立即帶你回去!”冰晴深深地哭泣著,手摟得更緊,仿佛隻要一放鬆,懷裏的人就會隨時舍她而去。
“即使你娘替我解了又如何?你我的身份終究有別,我們還是不可能在一起。”想到了滄瀾國這個古老的規條,韓椴忍不住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反正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即使是黃泉路上,我也會伴著你。”冰晴的臉緊緊地貼在了韓椴的後心,此刻,為了他她可以不顧一切!聽到了冰晴親口說的這些,感受著冰晴濕透了他錦衣的淚,韓椴轉過了身,用他僅能動的左手摟著懷中的她。
冰晴的眼淚,仿佛是哭到了韓椴的心裏,無論再深刻的創傷,再刻骨銘心的痛,都能在這淚滴的滋潤下痊愈!天地間,沒有了痛,沒有了寒冷,隻剩下懷中的溫暖。
還有,那實實在在的愛。
“那麼,我答應你,無論還能活多少天,我都會跟你在一起!”說完,韓椴就在壁城的麵前拉起了冰晴,走向了那漫天的飛雪之中。
壁城,一直看著他的新娘跟著韓椴消失在茫茫之中,眼裏雖然有淚,但是他還是笑了。
衷心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