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爸爸從茶幾上取出煙,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打火機,惱得他又是一捶桌麵。
“給。”一道火苗亮起,照亮方媽媽依然美麗的臉龐。
方爸爸頓了頓,沒有把煙遞過去。換做往日,老婆是堅決反對他吸煙的頭號抗議者,家裏那些火柴、打火機、香煙經常不翼而飛,不用說都是她的傑作——因為那時的筱安在父親的淫威下不敢開口說什麼,隻能偷偷向母親打小報告。所以,他很奇怪眼下老婆竟然主動給他打火,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下不為例。”方媽媽微微一抿唇,“你心情不好,我就勉為其難一次。”
滿腔的怒火都在軟語溫言中化為無形,方爸爸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擰了擰,“算了!”既然都說二手煙那麼嚴重,他還是出去再吸,免得在家吞雲吐霧連累妻子,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大好。對於丈夫的顧慮,方媽媽怎麼會不懂?她心裏溫暖卻沒開口,免得有人年紀一把覺得別扭,所以,僅僅體貼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場風暴貌似息事寧人下來,可是當屋裏漸漸恢複平靜,夫妻兩人又都從那些淩亂的殘局上聯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幕幕場景,還有那個離家出走的方筱安。
她現在……已經回到學校了嗎?恨歸恨,怨歸怨,女兒還是女兒,要是真的說斷就斷,那倒好了。
方筱安是要回學校,不過沒打算回宿舍。
從地鐵站往學校走的路上,方筱安便徹底覺悟:回宿舍又是一番興師動眾,大半夜敲門,肯定吵醒習慣早睡的歐陽薇和慕容,即使是喜歡打魔獸、QQ遊戲的劉璃還沒鑽進被窩,也不好請人家在穿著睡衣的時候下來開宿舍樓下的大鐵門——學校的女生都知道,那個看二號區大門的伯伯耳背,就算音樂係的人在外麵開交響樂會,他都能高枕無憂,不受絲毫影響,所以若沒學生下來開門,要叫醒他比登天還難。
幸好現在不是寒冬臘月三九天,不然在屋外站一站,立即都能凍成雪人。方筱安今天參加“鮮聲奪人”海選賽所穿的衣服比較搶眼,在路人眼中很是另類。附近經常盯梢落單大學生的混混開始往她身邊靠,方筱安加快腳步往校園裏走,後麵跟蹤者的腳步越快,她也走得越快,索性沒命地跑起來,最後,一隻可怕的大手攀住了她的肩膀!
“啊——”方筱安下意識地大喊。
對方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低聲說:“別激動,是我是我!”
熟悉的嗓音令方筱安停下拳打腳踢的動作,定神仔細一看,差點氣死,“顏樂?!”
“你以為呢?”顏樂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拜托,大小姐,學校外麵怎麼說都有個看大門的警衛叔叔,他雖然常常摸魚,還不至於讓外人堂而皇之進學校裏麵這麼肆無忌憚追一個女生吧?”
她喘了口氣,“我以為……”
“你以為錯了。”顏樂一道靈光閃過,上下打量她,“你怎麼回事?不是回家了嗎?半夜了幹嗎一個人又跑回學校?女生宿舍的門鎖了。”
“我……沒關係的,一會兒叫阿璃下來就好。”她輕輕地說,然後往後退了兩步,“你呢?為什麼會在這裏?”
顏樂身穿睡衣,頂著亂糟糟沒梳理的爆炸頭,腳蹬踏板鞋,高高舉起另一隻手拎著的便利店袋子,“我啊?還不是打麻將牌輸了,被宿舍那幾個小子派出來買夜宵!”
“你們在宿舍打麻將牌?”方筱安愣愣地重複,“學校不允許的。”
“咦,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像考試不掛一次,哪像學生對不對?”顏樂不在意地擺擺手,低頭從裏麵取出一根熱騰騰的熱狗,“來一根,剛出爐很好吃。”
“我不吃。”她雖然肚子很餓,卻沒有胃口吃。
“吃過飯了?”他尋思。
“沒。”她也沒有扯謊,實話實說。
“回家這麼大半天都沒有吃飯?”顏樂一眯眼,“你不是樂傻了吧?就算是歌星也離不開吃喝拉撒,你還沒成歌星就要先成仙啊?”
“不是。”方筱安煩躁地嚷,看到他訝然的樣子,微微有些歉意,“對不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過我真的不想吃。”
顏樂圍著她轉了一個圈,“你不大對勁兒啊,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爸媽……因為今天的事罵你了?”
她不吭氣,站在那裏低著頭,發絲遮住臉孔,看不清表情。
顏樂察覺到詭異的氣氛,收斂笑容,把裝滿食物的大袋子放在林陰道的石凳上,麵對麵地瞅著她,也不吭氣。
方筱安抬頭,“你幹什麼?”
“等你。”顏樂指了指,“我看你什麼時候才肯說。”
“沒什麼可說的。”她聳聳肩,扯動到被打傷的肩膀,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
顏樂眼尖,聯係一下前因後果,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看看手表,“時間不早了,你要回宿舍嗎?”
“……”她不好回答,不過沒必要跟他解釋。
“你困不困?”顏樂突然冒出一句。
方筱安納悶地眨眨眼,“不困,你要幹嗎?”這種心情怎麼可能睡得了?她都快要傷心死了,睡著了一定會做噩夢。
“跟我去樓頂看星星吧?”他笑得很燦爛,“今天晚上的天色不錯,適合看星星,咱們學校隻有男生宿舍最頂層的門壞了,不過我們頂層住的學生不報修,物業管理人也沒注意到,現在那裏成了我和另外三個哥們的私人場所,還在上麵放了張躺椅,很爽呢!”
真會享受……
方筱安皺了皺眉,“不要,我不方便去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下麵沒有看門的門神。”他笑嘻嘻地勸說,“況且別人都在屋裏上網、打電話、睡覺,沒人會注意到你啦!去嘛,在那裏吹風很舒服,就算待上一整夜都不會無聊,難道你是怕我意圖不軌?”
方筱安確實無處可去,腦海裏浮現父母對她朋友的詆毀,一怒之下點頭,“我去,你要是敢有什麼不軌,我直接從樓頂跳下去。”
顏樂用了激將法,誰知方筱安如此認真,也呆了一下,“你太誇張了,我隻是隨口說說。”
“那還去嗎?”她悄聲問。
“去!你願意去,我雙手歡迎。”他彎腰拎起那個大袋子,“走,既然你來了,我才不把這些食物拿給那幾個小子啦。”
兩人爬上男生宿舍樓A棟的頂層,視野好似展開的畫卷,一下子開闊許多。天邊是繁華都市的夜景,霓虹燈閃爍,三層立交橋各自蜿蜒;抬頭仰望,星子也近在咫尺,好像伸手可及。方筱安鬱悶的心情豁然開朗,雙手一撐圍欄,點著腳尖往下看,居高臨下,隻見校園小徑掛著一盞盞探照燈,幽靜朦朧,極為雅致。
“喂,你站在那裏,很容易失足墜樓哦。”顏樂站在離方筱安十來步的地方,僵硬地在小木桌上擺食品。
墜樓?這麼掃興的話都說得出來?方筱安回頭瞅瞅他,發現他連看都不看這邊,動了動腦子,忽然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有恐高症?”
“誰說的?”顏樂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咪,提出最嚴重抗議。
方筱安抿抿唇,“哦,那你為什麼站得離我那麼遠,是你說樓上風光好的,我都來看了,你怎麼不過來一起欣賞?”
“距離產生美感。”他不大自然地搖晃食指,“你還是過來吧,我們統統把東西吃完,不要留給那幾個家夥。”
“不好,人家都在等你。”她哪能吃人家的東西?
“誰管他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瞞著我串牌,故意要我當跑腿的。”他哼了哼。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挑明?”她不懂。
“有句話叫: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就算我知道他們做小動作,也沒必要說出來。人有時候是這樣的,能不傷和氣,大家都開心,何樂不為?你不出現,我真就會把吃的拿回去,反正我也吃得到。真的挑破了,跟別人對著幹,傷人傷己,爭得個麵紅脖子粗,還能得到什麼?”
“那你每次都和阿璃吵得那麼凶。”
“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很不幸,你們家阿璃就是兩者都占的人。”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再說,大家隻是拌嘴,還算不上吵架。所謂真正的吵架,都是原則上的事,我們還沒有升華到那一步。”
“道理都讓你說了。”她慢吞吞地走回來,坐在凳子發呆。
“方筱安,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都不會犯錯?”打開一瓶菠蘿啤,他喝了一口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