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2 / 3)

行到跟前,恰好那小童將毽兒一腳踢了過來。她抿唇一笑,微探腳尖,淡淡的一抹雪青,上麵金絲銀線,攢著細碎的珠玉,輕輕一用力,毽兒便重新回到了對麵的小童腳上。那些小童見她腳法利落,也不見生,換人後又踢還給她。

“小姐,別玩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身後那個叫做惠兒的丫頭急得團團轉,生怕周圍如織人流擠撞到她。

“沒關係,等我一下就好。”她卻毫不在意,依舊同那些小童玩耍,更頑皮地將舞步混入其中。身上的鬥篷輕軟水滑,纖腰輕擰,耳上的碧玉墜子同發上的四葉金蝶簪上的明珠相互呼應。一點微熱慢慢襲過,映出頰上的輕暈,越發目若點漆,燦若美玉生煙。

一隻養尊處優的手突然伸來,抬起了她秀尖的下巴。那人側目看她片刻,突然開口,眉間那一抹傲然不馴愈加分明無禮:“名字。”

身形一頓,毽兒頓時“嗒”的一下輕輕落地,她漲紅了臉,隔著衣袖推開那男人的手,伸手一拉惠兒,低聲道:“我們走。”

前麵卻有人伸手擋住了她,“我家公子在問你話呢。”

她咬唇,頰上暈色漸濃,拉著惠兒步步退後。那人一步一步逼近,麵如冠玉,目光卻犀利冷峻,身上上好的銀灰色錦紗長袍,手指上戴了一個白玉扳指,剛才觸到的時候,激得她頰上肌膚微涼。

沒法再退,她隻好停下腳步,暗忖若是她報上父親名諱,這人會不會退開?正欲啟唇,猛地卻有人一把拽開她身後的攔阻之人,隨即搶了她手,“小姐快走!”

她心下一喜,頓時跟著那人衝了出去。

身著銀灰色錦紗長袍的男人勃然大怒,卻有人在他身後淺笑,“沒想到這麼巧,居然會在這裏遇到大哥。”

他猛地回頭,就見說話的人就站在他不遠處,正笑笑地看著他,此時耳邊傳來“砰”的一聲響,刹那間夜空如萬花齊放,他臉色一變,薄唇微微一勾,“原來是四弟。”

“如此巧遇,不如我們到那邊坐坐?”四弟伸手一指。

他順著他手指看過去,“望月樓”三個字頓時映入眼中。

他微微一哂,“算了,我與四弟所好不同,四弟還是找其他人飲酒作詩吧。”

淡淡說完,帶著下人走開,全當剛才的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風聲在耳邊拂過,掠起她的長發。

她跑得氣喘不已,隻好無奈地停下來搖手,“不行了,不行了,我實在跑不動了。”

那拉走她的人也不勉強,朝後看了一眼,“還好沒人跟上來。”

這時才聽出帶她逃開的那個人口音有異,她抬頭去看,卻發現那人一身江北裝扮,五官端正,眉極濃,眸極黑,微帶英氣,看起來就是赳昂武夫的樣子,一身簡便青衣掩不住他身上那種似乎瞬間就可爆發的力量似的。

這人,倒似不怕冷。

回頭看一眼,卻發現惠兒沒有跟在身邊,她連忙匆匆地施一下禮,“多謝公子搭救……”

話還沒有說完,那人卻已經接口:“不客氣,不客氣。”

感覺他說話的語氣很是奇怪,她忍不住悄悄抬眼,果然見他一副局促慌張模樣。本就是天真爛漫的心性,她一見如此,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頰上頓時現出兩個圓圓酒窩。

那人隻覺眼前恍如明珠玉露,更是慌了手腳。剛才看她同小童踢毽兒時便已經目不轉睛,神魂顛倒,此刻與她如此接近,他頓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粗手粗腳,不知道該怎麼小心翼翼地待她才好。

仿佛天上神女般翩然降在他眼前,他又是歎息又是歡喜,一時間癡癡呆呆居然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才好。

“公子,時候不早,我爹娘肯定會擔心掛念於我,請容我先行告辭。”好奇地看了一眼仿佛有些跑神的男子,她輕聲開口,回頭再看一眼,還是不見惠兒的行蹤。

“在下……在下況胤,敢問姑娘芳名?”他吞吐開口,生怕她會拒絕。

“你想做什麼?”她頓時警覺地微蹙雙眉,娘早就說過,女兒家的名字不可以輕易對外人說的。

“在下……”況胤一鼓作氣,索性開口,“在下實乃江北皇朝禁軍統帥,若蒙小姐不棄,請賜芳名,在下一定登門提親。”

她頓時僵住,看了他一眼後,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姑娘……”況胤急急追了上去。

貝齒輕咬紅唇,她悄悄回頭,發上的明珠微微在眼前一蕩,卻見那男子依舊追在她身後。

這人……

她驀地轉身,伸指對他一喝:“站住!”

他倒真的聽話,果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但是口中卻依舊說著混話:“請姑娘成全。”

她一張臉被燒得又紅又燙,心下微亂,“你可知此處是哪裏?”

“江南。”況胤立即應聲。

“皇帝是哪位?”她又問。

“自然是南朝成宗皇帝。”況胤再次回答。

“你一個江北人站在我們南朝的地盤上,居然還敢這麼囂張,簡直不知所雲。”她哼了一聲,“不許再追在我身後。”

“姑娘……”況胤見她果然轉身又走,心下一急,頓時又跟了上去。

“不許跟著我,”她瞪他一眼,“趕快回你們江北去吧。”

“姑娘,”況胤卻依舊跟在她身後,“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不要。”她眉間微嗔,甚是生氣。

“姑娘,我來江南一趟也不容易,若是就此錯過,就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以與姑娘相見了……”況胤大是感歎,此次若非皇帝有令,他是當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南朝走上一遭。

沒想到,卻讓他遇到她。

這般靈動生輝,奪人眼眸。

“那是你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她微微挑眉,心下掠過她在自己心中已經構思完成過千百遍的那個模糊身影,忍不住心下一甜,不願意再理會麵前冒失莽撞的男子,再次舉步前行。

“姑娘……”況胤急得幾乎冒汗,但是卻又不敢冒犯於她。

正要追上去,眼前身影一閃,卻有人擋在了她前麵,挑眉看向他,麵色甚是不悅,“你幹嗎追著我妹妹不放?”

卻是一個青衣書生裝束的美麗女子,隻一眼,況胤便分辨了出來。

“我並無他意,隻是想知道令妹的名字。”他連忙開口解釋。

回頭看了妹妹一眼,妹妹卻立即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聲道:“姐姐,我們不要理他,快點回望月樓吧,爹娘說不定早等急了。”

“姑娘……”況胤急急開口,正想要說些什麼,卻突然有幾個下人裝束的男子擋在她們麵前。

“小姐,請隨小人到望月樓,老爺夫人已經等了半天了。”領頭的男子躬身開口,隨即帶人護送她們朝望月樓走去。

況胤悵然若失,站在原處看著那個俏麗身影離開,隻覺得滿心蕭索。

“等一下。”青衣書生裝束的許瑤光猛地開口。

“大小姐,怎麼了?”男人連忙開口詢問。

許瑤光回頭看去,身後人影幢幢,卻找不到之前還緊隨身側的那個人影了。不死心地張望片刻,卻驀然看到街頭燈火闌珊之處,那修長的煙色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姐姐,怎麼了?”身旁的妹妹疑惑地隨之回頭張望。

她微微歎息:“沒什麼。”

居然忘記問他住在哪裏了,都城這麼大,要到何處找他?

直到夜色漸濃,眾人才興盡而歸。

城西阜成大街,正門前立了兩座石獅子,口中銜珠,麵目威武,朱漆大門上方懸掛著玄鐵牌匾,上書“許府”兩個大字。

雖是將軍府,但是院中並不奢華。一路行去,院內暗香浮動,疏枝掩映,青石路上幾乎片塵不染,許威將軍治府如同管理軍營,照例的循規蹈矩,工工整整,看不得有半處不規矩的地方。

攜了妹妹飛瓊的手被娘又念叨了半天,瑤光這才帶著妹妹退了下去,去了自己房間。雖然姐妹間相差兩歲,但是感情卻甚好,因此住在同一個院子,有時候甚至還會睡在一張床上說話談心。

瑤光素來不喜繁奢,屋內擺設也盡數輕便。除了屋中書案上那堆得滿滿的卷軸之外,便沒有其他什麼了。牆壁上張掛著前人的詩畫,字跡飄逸瀟灑,卻已是前年的舊物。牆壁一角放著那插了梅花的豆青釉雙耳瓶,另一處卻是隻闊口的粉彩開光山水人物瓶,裏麵插了數十枝孔雀翎,室內燈光一映,微微的淡藍寶綠熒光閃閃,煞是好看。

飛瓊依舊緊緊拉著她的衣袖,一雙眼睛含著笑意,“多謝姐姐沒有把剛才的事說給娘聽。”

“不說是免得娘罵你,但是下次,遇到那種男子,記得走開,太唐突了。”瑤光任她拉著自己的衣袖,善盡姐姐的職責,但是卻又想到自己今晚的事,說話難免有些底氣不足。

在今日之前,她根本不曾想過,居然會遇到那樣一個人……

“那當然,我又不喜歡那種人,才不會理他呢。”飛瓊隨著她進了房間,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隻是笑眯眯地坐地書桌旁以手支頤,“我隻喜歡雩王爺的詩。”

“隻喜歡雩王爺的詩?那人呢?聽說雩王爺風采翩翩,既然妹妹這麼喜歡他的詩,不如找時間看看他的人如何?屆時雩王爺選妃,我便替妹妹去和爹爹說一聲。”瑤光湊過去低聲開口打趣妹妹,但是這話說得確實唐突,忍不住臉上一紅,隨即旋身退開,伸手解下身上的鬥篷,自有碧瑚接過去掛了起來。

“姐姐,你取笑我!”飛瓊不依不饒,上來便嗬她的癢。

瑤光觸癢不禁,反手將妹妹壓倒在床上。身後的碧瑚和惠兒輕笑出聲,看著她們姐妹兩個胡鬧。

鬧夠了才停下來,碧瑚忙走過去幫瑤光解散了長發拿過梳子梳了兩下,隻覺手中握的仿佛是最上好的黑綢,觸手盈滑,絲絲冰涼分明,隨手挽了一個鬆鬆的發髻,將垂下的發束起,以免睡覺的時候不舒服,然後招呼惠兒退下準備熱水,好等會兒伺候她們沐浴。

“姐姐可真美。”鏡中的女子鳳眼星眸,朱唇皓齒,冰肌玉膚,骨清神秀,飛瓊看得有些發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