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辭(素問)
楔子
大漠孤煙。
人影落魄,在微曦淡淡的晨光中,才得以看清那一張不知何時長了些許胡碴的臉,曾經無比尊貴,此刻卻曆盡坎坷。
“殿下,喝一點水。”一位身穿紫袍,手持洞簫的少年遞過來一隻扁扁的水袋,顯然這僅有的水不能維係多久,而他自己的唇已幹裂得沁血。
他抬頭,淡淡地看了一眼,“拿開。”
“殿下,離西域尚有一段路。”紫衣少年堅持己見,認為主子有必要保存體力。
“那又如何?”他一掌揮掉水袋,目眥欲裂,“本王膝蓋雖說被剜,但就是爬,也會爬到碎葉城!入漠前有言在先,一人一袋水,你的你自己喝,太子府沒有廢物!不用等人來追殺,便多一個渴死之人!”
少年淡漠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波動,“不會有人再害殿下。”
“什麼?”話中有話,不禁令他一怔。
“家兄阻擋刺客,從出發之日起一路斷後,寡不敵眾,他扮成殿下的裝束,從另一條路引開追兵……”頓了頓,少年的眼中泛起一抹血絲,“假太子身墜流沙,已死多日,他們萬不曾料想真殿下在此。”
“你——”殿下啞然,神情變得陰晴不定。
手足情深,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為他而死,還如此鎮定陳述,嗬,不愧是太子府中的一等門客。這麼盡忠,好得……狠,他做主子是不是也該下決斷?
紫袍少年單膝下跪,仰望著盤腿坐著的主人,神情堅毅地道:“屬下一族,捍衛太子殿下周全,至死方休。”
“不錯——”他一咬牙,握緊的拳頭擱置在傷口風化的膝蓋骨附近,狠狠一掐,以刻骨的疼痛來提醒那不可磨滅的恥辱,“梅妃、尚家兄弟、還有她——背叛本王的賤人——”陰毒地一揚唇角,“你說,是不是該準備一下,給他們一個‘驚喜’?”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紫袍少年眺望陰霾重重的京城方向,已預見若幹年後,主子卷土重來的腥風血雨。那群密謀陷害太子府的人,包括皇上——下旨剜去殿下膝蓋骨的無情父親,把一個意氣風發的太子逼上絕境,殊不知絕處更逢生。
人曆經變革,會更強悍,除非斬草除根,否則——
夢魘必生!
1 混沌
花凋?
這是感歎一朵嬌豔花兒的凋零嗎?不,您猜錯了。“花凋”是一個名,一個提起來讓滿朝貴胄咬牙切齒卻又心驚膽戰的人名。
那麼,這個名字出自哪裏?
京師。
六扇門隸屬監察,不受三省六部管轄,亦不受近臣調遣,在眾臣中獨樹一幟。
六扇門中有四大捕頭,分別是風燭、花凋、雪韌以及月刹。任何魍魎計謀在他們眼中都無所遁形,於是“神捕”之稱不脛而走。
其實,說是“神捕”,卻也是血肉之軀,什麼七情六欲、七災八難自然無法避免。
哪,拿排行老二的花凋來說——
朝廷每個月的俸祿是五十兩紋銀,照道理,過日子綽綽有餘。興致好,花幾個錢到酒樓吃一頓,或“醉臥美人膝”也不錯。可惜,他家尚有一個嗜賭的老娘,五十兩銀子被搜刮了至少三十兩還債,十兩東山再起,剩下的區區十兩,才是他辛苦賺的零用。
十兩?
這年頭,十兩銀子如何在官場中混?
先不論官場黑白,便是上一頓小館子也要兩三銀錢,他不絞盡腦汁想法子賺油水,怎麼度日?不過,手中的職權卻不能濫用,否則有負朝廷,更負了百姓。那麼,他秉公辦理,嚴格執刑總沒錯吧!嗬,六扇門有督察忠奸之權,任何徇私舞弊一經查處,即便是親貴大臣也得乖乖受製。
他的魔掌——不——該說職權啊,真是一樣好東西。怪不得有錢的人要掏銀子買官,為的就是能賺更多的銀子嘛!
嘿嘿。
比方說現在,花凋懷揣禮部侍郎偷偷敬上的“小意思”,依然麵無表情地公辦,指揮手下兄弟搜查侍郎府;他自己,則蹺著二郎腿坐在竹椅上優哉遊哉。
“花大人……”吳侍郎諂媚地端上一壺上好的鐵觀音,欲言又止。
花凋佯裝未見,美美地呷一口,品品滋味,“好茶……嗯,不錯。”
在他身旁落座的是身著白衣,腰旋彎刀的雪韌。同為四大神捕,他的氣質卻與花凋截然不同。他淡然瞥了吳侍郎一眼,朝花凋說:“你不是來查案嗎?”
花凋笑眯眯地說:“我沒忘啊,雪韌,嚐嚐這上好的鐵觀音。”
“我不喝。”雪韌無奈地歎口氣。
明明是這小子的事,幹嗎拉上他?好事不說,麻煩倒是從天而降。偏偏,某些人還大言不慚曰:有福同享。
“哦,是嗎?”花凋惋惜不已,繼續品茗,任嫋嫋熏煙繚繞於臉龐,借以掩飾雙眼的犀利與睿智。
“花大人……”被冷落的吳侍郎,鼓足勇氣叫了一聲花凋,心中忐忑不安。
花凋懶洋洋地瞅了瞅他,“什麼事兒?”
“大人,下官犯了什麼案,要勞兩位親臨寒舍?”吳侍郎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花凋迷茫地眨眼,“我沒說你犯案啊。”
“沒犯案?”吳侍郎的鼻子差點被氣歪,他若沒“犯案”,堂堂四大神捕中的兩位捕頭竟會在這個節骨眼聯袂前來?這且不說,那些六扇門的牛鬼蛇神張牙舞爪的,進門便前後左右地搜了個幹淨。
他府上的人不但不能隨意出入,還要時刻忍受刀劍的驚嚇!
這……太過分了!他知道最近聯絡朝中舉事大臣的消息被泄露,接下來肯定會出狀況,所以,早早跑到六扇門打聽風聲,希望提前得知一些內幕,誰料銀子花出去,竟然打了水漂!花凋花大爺果然名不虛傳,吃人不吐骨頭,好話說盡,壞事做絕,他絕對是把翻臉不認人的本事練到了家!
“唉,我也是例行公事。”花凋無辜地聳聳肩,看似極不情願地甩出一張金燦燦的上好綢布,晃了晃,“喏,有人密告你與反賊暗通款曲,圖謀不軌。正所謂:長差下派,花某不得已而為之。吳大人,你要多多海涵啦。”
“這個……聖……聖旨?”吳大人臉色大變,“撲通”跪下。雙手顫巍巍地接下一瞧,上麵貨真價實地蓋著大紅的玉璽之印!
他嚇得腦子一片空白,沒有勇氣再看。
花凋卷回聖旨收好,彈彈下擺的灰塵,起身在屋裏轉了兩圈,負手仰望大廳中央的那一幅猛虎下山的潑墨畫,搖頭晃腦地道:“這白虎氣勢洶洶,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王霸之氣。嘖嘖,就是可惜了,不懂得什麼叫‘審時度勢’,虎落平陽還不諳韜光養晦之道,實在是不知死活,難怪受欺哦!”回頭凝視著地上戰戰兢兢的吳侍郎,刻意提高嗓音,“你說是不是啊,吳大人?”
吳侍郎的冷汗涔涔,垂目不語,心裏七上八下,怦怦亂跳。
花凋見他沉默不語,冷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過是說說這幅畫,也純粹是個人觀點,所謂‘見仁見智’,你不同意大可反駁嘛。”
“不敢不敢。”吳侍郎的頭更低了,豆大的汗珠落了下來,惶恐道,“花大人見解非凡,下官不及。”
“你也太客氣了!”花凋撫膝蹲下,與他麵對麵貼近,低諷道,“吳大人,事到如今,你是要花某人繼續嗑下去,還是你自己痛快點招了?”
“你——”聞言,吳侍郎猛地一昂首,迎上他眼中狐狸般狡猾的光澤,希望頓時涼了半截。原來,花凋根本無意助他糊弄過這一關,之前所說所做的不過是虛與尾蛇的應付罷了!一咬牙,他憤憤地道:“難道,六扇門的人都是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