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母親恨了三十年的男人,就這樣為他們母子死了——到死,他都不肯背叛他的主人,但也不讓其他人有機會再重創心愛的女子與她跟別人的孩子。
該如何對他?
敬……或者……繼續去恨?
望著不遠處喘息的月刹,他淡淡地問:“這是你要的結果?”
月刹冷冰冰地回答:“你不回扶桑促成我主大事,不死不休。”
花凋的心冷了半截,“你我現在都是半條命,還繼續嗎?而且,就算回去,我也不會幫你的主人做任何事。”
月刹的下巴點了點花夫人和綣兒,“以你我的情況,勝負個半,最多你隻能救一個。”
“真是不擇手段。”花凋冷笑,黑眸精光閃爍,“不過,你未免太小看我。月刹,記得你剛入六扇門時,我就常常對你說‘薑是老的辣’,顯然,你沒放在心上。我雖嘻哈,但不代表任人宰割,如你真的做絕,我保證太子岐也妄想翻身!”
月刹臉色微變。
“好奇我如何得知你的主人,是嗎?”花凋撇撇唇,“這又有何難?在我帶綣兒離開皇宮前通知蘭貴人的隻會是我們四個中的一人。蘭貴人幾番利用綣兒的信任來‘挑唆’,其實是給梅妃母子樹敵,四處種下禍根。思前想後,惟一的可能就是替失事的太子報仇。你既然承認是奸細,那必定是太子的人!”
月刹抹去嘴角的血沫,以簫點地撐起身體,一點花凋,“太子東山再起是大勢所趨,你若識時務,立即回扶桑,帶人馬來抵製東南邊城的駐防!”天朝內部渙散,四境無疑是奪權的最佳跳板。南蠻方麵,想必殿下已接到他的急書,可利用風燭帶著離京的女人在苗疆隱匿的身份,順利控製八百裏水師;而東瀛方麵,就看花凋,屆時,他若能帶扶桑人馬擾亂邊城一帶駐防,即令京師坍塌了左右腳的基石……至於西域和北狄,也不會因此而如探囊取物般利用。
“如果不呢?”花凋森然一笑,“我不想做,任何人都不能勉強。”據說,當年有人為太子占卜,說有四人會改變他的命盤。
他可否大膽推測,月刹到六扇門絕非偶然。
若是,則當日北辰之助出現,月刹也在附近隱匿,既知他身世離奇,必然多方調查,與扶桑大名密謀,趁京中的變故逼花凋回扶桑。然後,順理成章借東瀛勢力打擊風雨飄搖的天朝。
不過,北辰之助的叛逆出乎他的預計吧!
“那隻好廢掉她們中的一個補過。”月刹一向沒有溫度的嗓音現在更寒磣。
花凋不無嘲弄地一勾唇,“月刹,縱使那樣做的下場是你我的玉石俱焚?”
“無妨。”月刹並不在意,漠然道:“月刹孑然一身,死不足惜,倒是花凋兄不覺得上有高堂、下有良配需照顧?”
“真是體貼的混蛋啊,我是不是該謝你?”花凋眼中的血絲越發鮮紅,肩頭的創傷令他無法動彈,否則,隨時有斷裂的可能。“嗬……嗬嗬……”
那怪異的笑讓月刹有一絲詫異,一斂軒眉,“笑什麼?”
“笑……你的連環計落空。”花凋伸手一扯肩頭破爛的衣襟,也不管傷口,露出了血肉模糊的部位,“大名派北辰之助來找失散的兒子,必有證據證明方可。可惜,我肩頭的櫻花烙印被削得幹幹淨淨,試問,北辰之助已死,多疑如大名可會信你一麵之詞?”
“你是故意的。”月刹恍然一眯眼,咬牙說。
他竟用自己的一隻胳膊當賭注?
“嗬嗬。”花凋笑中冷意不減,“這是你逼的。”
月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周身殺氣騰騰地揚起玉簫,“既辱使命,無顏見主,煩勞花凋兄陪我一同下黃泉相抵——”
花凋暗暗歎息,對這個木頭似的冰山腦袋實在無力,及時說:“這麼想死?自己去,恕我不奉陪!”開玩笑,他家尚有老娘和嬌妻需照顧,怎能說死就死?
大丈夫頂天立地,想死何其容易,活下去才是勇者!
月刹招式已亮,聽了他的話,不禁一怔。
花凋抿抿唇,深吸一口氣,“你聽著,京師之中有太子的嫡係安插,不過在不久前被我悄悄抓進六扇門。此事機密,他人不知,你若現在去救還來得及,說不定,能挽回太子失去的局勢。”
“為何告訴我這些?”月刹悶咳數下,眼角一瞥,掌內鮮血淋漓。顯然,剛才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花凋不置可否地一彎劍眉,“我怕死,更不想陪一個大男人赴黃泉,不行呀?”
月刹勾魂攝魄地陣陣冷笑,胸膛嗡鳴,“三日前,京師被寧王禁封,現在回去無疑於自尋死路!”
寧王回來了?
花凋稍稍遲疑,旋即綻出一抹狡猾的的得色。
“我有一塊玉佩,乃是寧王親贈,你拿著它必然出入自由!”說著,騰出一手,從懷中拿出當初寧王為報答他照顧綣兒而贈的玉佩,淩空一拋——
月刹未曾怠慢,忍著齧骨的倦痛縱身接下——
明知花凋不會好心助人,這裏麵定有曲折,奈何形勢不由選擇,就算未來局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縮。
花凋,果然不是一個能小覷的家夥!陷入複雜的困境,也能找到反牽製的法子,這樣一個人不能留在主人身邊,實在是一個隱患……
尾 聲
北辰之助被埋在麵朝東海的這座孤山上。
花凋始終覺得古怪。苦思冥想,他就是猜不透老娘心裏的打算。
雖說母子連心,畢竟,花夫人的感情仍迷離。重逢北辰之助以前,可以瘋瘋癲癲陪兒子鬧;經曆他的慘死,竟也沒太大的情緒起伏,隻是呆了很久,直到月刹狼狽離開,也無察覺。
老娘一定傷透了心,那是死心一次後,再度被淩遲的絕望——昔日的怨憤和思念,如今成了泡影,至此,哭鬧還有什麼意義?
龍綣兒受到驚嚇,昏迷了好幾天才醒來,一見到他後來因肩傷延遲救治而腐爛,不得不斷一臂的慘狀,就氣得“嗚咽”不已,無論如何都不理他。兩人見麵各行其是,倒成了陌路之人。
花凋無可奈何地搖頭,從後麵一拉龍綣兒的小手,仍被她狠狠甩開。他索性“哎呀”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哈,苦肉計果然屢試不爽!
龍綣兒立刻轉過身, 撲到他身前, 緊張地扶住他“戰栗” 的身軀, 幹著急卻不曉得在嗚咽什麼, 淚一顆顆怔然落下。
“綣兒。”他真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過分了,明知綣兒自從宮裏出來,精神上受了不小打擊,整個人變得患得患失,和以前那個盛氣淩人的女娃判若兩人!
龍綣兒睫毛微顫,不肯抬頭。
花凋心窩一抽,溫熱的唇在淚頰上輕輕一吻,臂膀緊緊擁她入懷,“就算隻剩下一隻手臂也沒什麼大不了,我還是可以抱你,就算將來這隻手也沒了,我還有眼睛可以看你,眼睛沒了還有心——”
不等他說完,龍綣兒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脖頸,像一隻受傷的美鴦,淒涼地尋找伴侶的慰藉。
不許再有‘就算’……不許“再有”!
她的手很用力,隻是想告訴他,她已沒有可以再失去資本……
“對不起。”花凋看到她手上被繩子勒紅的痕跡,心痛道:“我不該放了月刹,他害苦老娘,又傷到你……可是,我不能裝做毫不知情!他其實是有意放水,不然,當初完全可以騙出你的位置再脅持老娘,那我真的得妥協。月刹前往京師救吳侍郎,必定碰到已和你哥哥聚首的雪韌,吳侍郎是他押解的,再加上玉佩對寧王的意義,矛頭會直指月刹!他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半步,我和他各退半步,無非為一個可憐的‘義’字,你可諒解?”
龍綣兒先是緩緩搖頭,接著不斷地用力點頭。
花凋微一勾唇,牽動了傷口,卻仍是開心不已地咧開嘴大笑。
他的嬌蠻女,終於長大了……隻是,為什麼人都要在經曆不幸後才叫做長大?代價啊,實在是太大……
“綣兒,我惦記著京師的局勢,還是要去探探。”把玩著她的發絲,他溫言道:“你和老娘留在彭家,等我回來再去找蕭如瑟給你治病,嗯?”
龍綣兒緊抓他的那隻手,又是拚命搖頭,而後從袖子裏抽出一封信交給他。
花凋心生不妙,接過來抖開觀瞧,不禁神色劇變!
老娘她——
一個人離開了!她要落發為尼,僅僅留下一句——今生愛恨已無牽掛。
愛之人,兒子足以獨擋一麵,保護心愛的人全身而退;所恨之人,身死跟前,竟也是為她。
人生至此,還有什麼依戀?
花凋明白老娘的性格,不是顧及他的感受,定然會追隨北辰之助到九泉之下。那一段孽緣,看來也隻有到來生才能說得清楚,講得明白。
“她是個任性的母親,對吧?”花凋摟緊綣兒入懷,在她耳邊一陣細碎的低語,“哪有不喝兒子媳婦喜酒就急著趕場,跑到深山出家的女人呢?”
龍綣兒的臉熱如燙紅的蝦子,深埋入他的頸窩。
這個年幼之時偶然抓到的男人,想不到竟會成為她後半生的所有!八年來,先前擁有的東西都一一失去,隻有他不離不棄,一直默默守著她,未曾遠離。雖然也有誤會,但他仍是緊緊抓著她的手,就連現在失去了一臂,也抱著她不肯放開啊。
雪韌,她曾經羨慕的人,現在一點也不怨懟。
他是男人也罷。
隻要哥哥喜歡他, 而他也對哥哥很好, 那麼, 夫複何求?
花凋不曉得女兒家的心,隻道她害羞,戲謔道:“美麗的晴川公主,你的下半輩子都要跟著一個半殘的人度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龍綣兒聽到“半殘”二字臉色一變,旋即,手掌在他臉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花凋不動聲色,繼續問:“就算將來過不下去,可能要靠撐船、打鐵、賣豆腐來過日子,也不後悔?”人生三苦,現實殘酷莫過於此!
龍綣兒不答,從內襟拉出一串項鏈,上麵沒有金玉珠寶,皆是花凋算盤的鐵珠!
花凋見了哈哈大笑,一把抱住綣兒騰空轉圈,開懷地吼道:“好!好一個金不換的墜子!有比這玄鐵還貴重的東西,有什麼好怕?”
雖有些許昏眩,不過心上人欣喜若此,龍綣兒不禁露出近日罕有的笑意。
生死相許,風雨同路,刀劍無懼——
啊,那山石間的流水對落花未必是無情,不過是尋一個彼此追逐的理由,縱然花瓣可能浸染著血,也不影響湍急的水流勇往直前——
辭卻了塵世的怨念糾葛,凋謝了虛幻的名利榮耀,還原的本質才是真諦——
所以,這個故事就叫做:花凋辭。
—全書完—
後 記
笑眯眯,寫完這本書已是六月。
距上一本《曉意滿君懷》,差不多有四個月。太久了吧?素問自己也覺得慚愧,畢竟剛剛有起步就偷懶,不是個好現象。不過,這半年在廣州的大學生活,倒十分充實。雖然沒有趕上五一節花雨的簽名會,但回來和師姐藤萍及可愛的若零相約外出,也開心盡興。最值得一提的是和藤的深圳之旅,盡管蹺了幾節實訓課,卻見到仰慕已久的前輩溫瑞安,短短幾個小時的交談,受益終生。
大笑,那是個值得紀念的夜晚!
幾個小樓的斑竹聚在一起聊到淩晨,餘韻不歇,直到回廣州仍不舍得分開。啊,這點倒要好好踢踢親愛的藤萍,不是她一直吹邊風,乖乖的素問怎麼一頭紮進《網球王子》的世界中?要知道,同人女一旦花癡起來,很可怕呦!稿子被拋到一邊不說,不可自拔地寫“塚不二”及“大石菊”同人也不說,就算抱著電話,話題也離不開笑眯眯的不二周助。真是一群瘋狂的女作者啊。不過,還是要謝藤藤,不是她,離開漫畫界許久的素問會失去一個欣賞佳作的絕佳機會!好迷戀那種“你不能沒有我,我不能沒有你;但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不用眼神交集,對方一定站在左右,未曾遠離。”的曖昧。
本來,這本《花凋辭》上個月就該交稿,但受網王影響,整個人的寫作方式都在變,所以擦了又寫,斷斷續續,連那些帶有濃鬱東瀛風格的東西都不得不刪,實在擔心寫到最後扯出青學網球社,那就糟了。
就是這樣,下本大概寫玄幻或者是現代的平凡愛情,希望大家喜歡。
素丫繼續抱著枕頭看最新下載的網王動畫,再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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