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逃離你的掌控有很多種方法,爸爸。”餘東自嘲地笑了,“我隻後悔我每次選擇的都是最愚蠢的一種。當年進入軍校,然後去波吉亞當雇傭兵,再有就是這次秘密同警方合作逮捕費叔旖,為你創造機會賣個人情給軍部以贏得軍部對你競選首相一職的支持。”
並不在乎兒子對自己的指責,林澤瑞無關痛癢地微微一笑。
“要不要進警界試試?以你的能力及我的人脈,將來要坐上我現在的這個位置應該也不難。”
“我不想再被你利用,一次已經夠了。”他想也不想地拒絕。
“那你為何答應同我見麵呢?”林澤瑞不解地問。他一直困惑於兒子並不像自己一樣熱衷於權力事業。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餘東站起身,眼神如利刃般冰冷鋒利,“若你想再見到我,恐怕要等你躺在墳墓中了。另外,我需要你安排見一個人。”
料不到這世上唯一與自己有血緣的親人竟已決心同自己割斷一切聯係,林澤瑞沉默了。凝視兒子與前妻相似的臉龐輪廓,他冷笑,覺得不愧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說走便走,對他無半分感情。然自私的高官從未曾反醒,正是因為他自己為了權力漠視所有的冷酷才逼走了身邊所有的愛人與親人。
“看在你這次幫我的分上,要見誰?”秉著“好聚好散”的心思,他答應了。
“費叔旖。”餘東堅定地吐出三個字,在說完的一刹那心思萌動。
“怎麼?”另一人大感意外,“軍部還沒有回應如何處理她,你見她根本不合適。”
“就當是當初約定的附加條款,我同她隻是道個別。”克製住內心的渴切,他故作淡然。
“嗯。”有實權的大人物點下頭,“安排好時間我會通知你。”
“謝謝。”他朝自己的父親行了最後一個英挺的軍禮,再無半分留戀地開門離去,甚至沒有說“再見”。
而繼二十多年前被妻子拋棄後又被兒子拋棄的男人在空無他人的辦公室內發出一聲低低的怒吼,泄氣似的軟癱在座椅內。不由憶起久遠時,妻子拖著大小件行李踏出家門的苗條背影。
“這是離婚協議書,你簽個字就好。”
“為什麼?你應該不會有外遇,我也沒有。”
“因為你冷血,我受不了同一個為權力而活著的工作機器一起生活。兒子留給你,我下午就會上飛機回北之國,以後也不會再回來。”
“如果我不簽呢?”
“無所謂,你簽不簽都不會影響我在北之國的生活。這是我給你的機會,以後你大可以再找一個對你升遷有幫助的對象結婚。去年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對你也失去了應有的價值,與其當你家的擺設,不如讓我們彼此都重新開始。”
……
他咧嘴笑了,扭曲的麵孔比哭更難看。這輩子他都不會說出來,離婚的妻子是他心中唯一愛過的人,他的自尊與傲慢容不得他對自己坦誠這份情感。至於兒子……
那個聯係他們之間的女人已經離開他們二十四年,就意味著他們父子的關係名存實亡了二十四年。今天終於將過往全部結束,他覺得也好,除了權力與事業,這輩子其實他也沒有花精神追求過其他的人或事。現在若為這樣的結果懊悔或難過,未免太遲。他的人生就快要走到巔峰,他容不得自己再走回頭路細數以前。
餘東,是姓著妻子姓的兒子,是流著妻子血的兒子。餘東,是一個自己利用過的棋子,即使也流著他的血。
打起精神,他按下桌上的電話數字健,果斷嚴厲地說出一條條指令。
不是監獄,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拘留室,費叔旖半躺在沙發上對著牆壁發呆。說是發呆,其實不過是她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好。在這兒她已經待了四天,有電視機,有舒服的床,床上鋪著幹淨柔軟的床具,有裝滿了各式食物的電冰箱……除了沒有通訊設備及限製其人身自由的鐵柵,絕沒有人相信她此時是被逮捕的罪犯。剛進來時尚有些害怕,可隨著思考時間的增加她便漸漸明白一些事,自然就篤定起來。
警方似乎並不真的想將她繩之以法,要不然不會以秘密拘捕的方式將其囚禁在這個特殊的地方,也不會不讓她見自己的律師。當然這麼做顯然是違反相關法律的,從中可窺見警方這次逮捕她的行動似乎另有目的。至於他們的目的,很顯然是軍部。這次的交易人贓俱獲,軍部根本無法否認。雖然當初交易時,軍部一再強調一旦出事他們會犧牲她,不過恐怕這次軍部不得不保她。因為即使軍部想要殺人滅口也毫無用處,那十架戰鬥機以及十多名機械工程師就是最好的證據,甚至還有在風都被逮捕的那個聯係人。為了不讓醜聞公布於眾,軍部多半會對警方妥協救她出去……隻是,她知道從此她在軍方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斷難再合作。
損失極大!她歎息,忽然發覺今年格外倒黴。先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客戶洛克將軍,再是即將失去最寶貴的貨源,難道她要提前退休?咧咧嘴角,她不由為以後沒有生意的日子感到鬱悶。雙眼瞪著對麵的白牆壁翻來覆去地想著過去與未來的一些事情,除了歎息之外隻有無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為自己的愚蠢善後。
有腳步聲,一種刻意放重的暗示。她側首,那個不願意再想起的某人正穿著線條簡潔的軍裝英挺地站在鐵欄之外,目光如炬,以前常常微笑的唇此時卻抿得格外倔強。
“好久不見。”雖然意外他還會主動來見自己,但善於掩飾的她卻微微一笑並舉起手揮了揮。
餘東沒有回應,僅僅盯著這個看起來沒有半分憔悴疲倦模樣的被囚者,她的狀況顯然是出乎他想象的好。然而他在鬆口氣的同時,心裏反而湧出一股解釋不清的酸澀。
“我不知道南之國的軍服穿在波吉亞著名的雇傭兵身上也格外合適呢,啊,你的軍銜不低啊,中校先生,這次立功剛高升的吧?”見他隻是望著她不說話,費叔旖陡感不舒服,說話便刻薄起來。
他沒有告訴她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穿這身軍裝,也沒有為自己的背叛行為辯解一言一語,仍舊維持站立的姿勢靜靜地盯著她漸漸流露出不明所以的焦躁。
“喂,不開口的話你來幹什麼?”她瞪他。
“傷好些了嗎?”答非所問,餘東的視線落在她拆了紗布的手腕處。淡淡的疤痕,那時他下手並不重,可是他知道自己造成的傷害恐怕不會被原諒。
“如果我說很痛,你會後悔嗎?”她冷笑,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簡直莫名其妙兼不可理喻。
於是啞口無言的他便又沉默了。
“你究竟來幹什麼?有話就說,從那天起我就覺得我們還是不見麵為好。”
“我也這麼想。”他點頭,說出的話差點沒把另一人氣炸。
誰知費叔旖氣極反笑,幹脆一屁股重又坐回沙發,斜睨餘東。
“好極了,那麼究竟是什麼逼得餘中校不得不讓我們仇人相見呢?”
“我想提醒你,出去後不要再同軍方有任何聯係,他們不會放過你的。而且你最好每天都穿著那件防彈衣,它很有用。”
背誦課文般毫無起伏的語調令費叔旖無法容忍地冷哼一聲,深覺對方是典型“貓哭耗子”的假慈悲。
“你以為他們抓到我就能拿我怎麼樣嗎?軍部不會坐視不管的,我和這批貨以及那些個機械工程師都是他們走私軍火的最好證據。我相信你也清楚這次行動是警軍暗鬥的結果,軍部百分之百會將我從警方手裏救出來。”
……
“不要以為我們軍火商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若沒有貪婪的軍部掌權者,我們根本拿不到可供給戰爭狂進行殺戮的大批武器。說穿了,四國最大的軍火商根本不是我,而是各國的軍部與政府。得到利潤最大的是他們,而替他們背黑鍋的卻是我們這些惡名昭著的軍火走私犯。”
“既然你明白自己隻是軍方的利用品就更需要小心。目前你在警方手裏,軍部即便想要毀滅證據也不敢動手,怕就怕你一旦走出這間屋子他們就會有所行動。”他為她分析實情。
“哦,那我該謝謝你的好意。”她又微微一笑,極盡諷刺。
“我是被軍方秘密派去波吉亞當雇傭兵的,當時一同出去的有一千人,我們的任務便是以雇傭兵的身份做掩護以達到製衡波吉亞內亂爭奪的戰事。因為若是波吉亞內亂平息,各國的軍火就會失去銷路,所以不能讓波吉亞真正獲得和平,更不能讓波吉亞任何一派獲得戰事的最終勝利,畢竟任何一方獲得最終勝利就意味著戰爭的結束,也就意味四國軍火庫內堆積如山的舊武器沒有了銷路。”
費叔旖被他所說的真相驚呆了,腦海裏無預兆地掠過波吉亞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還有那些拿著舊槍支不滿十六歲就學會殺戮的孩子……她原就清楚軍部與政府的無恥,然不曾料到會無恥至如此地步。
“這次警方為什麼要盯著軍部呢?打的是什麼主意?”就算死也得做個明白鬼。
“警界的頂頭上司是安全部部長,他是下任首相競選的有力角逐者之一,但他必須取得軍部的支持。現在軍部有這麼大一個把柄捏在他手裏,就算軍部不願意成為被利用的棋子,但也卻不會幫財政部部長與他對立。當然,一旦機會合適,軍部也絕對不會甘心受安全部控製。”
“這應該是機密。”她的聲音如同心情一般沉重。
“我隻是想要你提防軍部,你有著不是軍火商應該有的天真。”
“不,是愚蠢。”她自嘲地糾正道。
“也許。”他不客氣的讚同換來她又一次的瞪視,不知為何他反而笑了,稍稍眯起的眼掩去心裏悄悄滋生出的無奈感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也說不出求你原諒之類的話。你隻要記得一個叫餘東的人永遠欠你一件很貴重的東西,所以以後但凡需要我的時候都可以找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