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撥通某個特定的手機號碼,傳來他以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樂意聽見的聲音。
“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給我回電。”
“我也沒想到,爸爸。”他淡漠道。黯淡的雙眼盯著映著超市圖案與名字的購物袋,漸漸流露出一股透著森冷殺意的堅決,“我答應軍部的條件,隻要他們保證費叔旖的安全。”
……
世界上有很多你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事突然而至。比如一貧如洗的打工者撿到一張被人丟掉的福利彩票然後中了大獎;比如一個已經絕望的白血病患者在某天早上醒來被醫生告知,某個巧合之下找到了合適的骨髓配對;又比如抱定忘記餘東的費叔旖在費盡心力啃著一個蘋果時,無意間一抬頭便看到那個男人微笑地站在病房門口。與全身仍綁著繃帶的她相比,餘東可說還是老樣子。除了一雙藏著銳利光芒的眼睛外,其餘五官毫無令他人留意之處。他笑的樣子好像是得了便宜的吝嗇鬼,盡把得意高興掩飾在滿不在乎的神情下。
“想不到還能看到你。”費叔旖也笑了,重又開始啃手裏的蘋果,有點害怕自己強烈的心跳聲會被這個越走越近的男人聽見。
“你的命真大,那個炸彈的威力應該足以炸毀一整輛集裝箱車。”他歎息,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纏得密密麻麻的繃帶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憐惜。
“啊,不過幸虧我對炸藥什麼的天生有種直覺。當時一發動汽車我就覺得不對勁,所以立刻開車門逃出去,可惜不夠利索,還是被波及。要不是身上穿著防彈衣,恐怕你要見我就必須去墓園,而且見到的肯定是空棺。”
“真要是這個結局對我倒未必不是件好事。”站在床頭的他俯視她,手指輕撫貼在她臉龐上的紗布,“這算毀容了嗎?或許你可以考慮整容,免得以後嫁不出去。”
“我以為我們已經沒有關係,就同兩個陌生人一樣。”沒有躲開溫柔的撫觸,她咀嚼著果肉挖苦道,隻覺嘴巴裏原本有滋有味的水果全成了苦藥。
“我要回波吉亞了,回到那個該死的戰場。”像是沒有聽出她的嘲諷,他將手掌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原本及腰的長發因為事故已經剪成了極短的樣式,仔細的話還能找到幾綹發端燒焦的發絲,原就缺乏女性柔媚的側臉使其看來更像一個辨不出性別的少年。
“你討厭戰場?可你是個雇傭兵,而且還是極為優秀的雇傭兵。”她盡量忽略頭頂上他掌心透出的溫度。
他不由露出苦笑,大掌用力搓了搓她的短發。
“費叔旖,我是個愚蠢的人,總以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是結果總是令自己後悔。我出賣你所得到的好處便是脫離軍部遠離戰爭,準備碌碌無為地過完下半輩子……”
她一怔,料不到他會突然說出這些,以這種坦然的口吻與態度。
“可你現在說要回去,又是怎麼回事?”
“以後你不要再同軍部合作,不管你是否是普通的生意人。任何東西一旦同戰爭有所聯係都會變得一文不值,所能得到的也隻有毀滅。”
雖然他沒有正麵回答,但她仍聽出了弦外之音。
“你回到戰場,軍部就願意放我一馬,是這樣嗎?”她抬頭,驚詫憤怒地和他對視,“這算什麼?你在可憐我嗎?”
餘東在她的注視下保持一貫的沉默。
“我說過我隨時準備不得好死,你無需後悔補償什麼。原本我們兩個就是靠發戰爭財的惡人,誰也別指望以常人的道德標準責怪他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咎由自取,不管死得多難看,這四個字就是最終的歸宿。還是省省吧,沒必要繞個圈白費力氣地回到原點。”
“也不能說是白費力氣……”她認真又著急的勸說贏得了他發自內心的微笑,“……這是一個過程不是嗎?至少我們相遇認識了,而且還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對方的性格。費叔旖,我喜歡你,所以不願你就這麼死了,並且有一部分原因在於我。”
他說什麼?喜歡她……
不知怎麼的,她的臉就紅了,明明這不是該臉紅心跳的時候。
“待會兒我就必須回軍部報到,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他又道,語氣有著難掩的留戀與惋惜,“不用把我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反正我是一個微不足道又毫無忠誠心可言的雇傭兵。”
“可你是餘東……”她垂首不敢看他的眼睛,輕聲低喃一些話。
“嗯?”聽不清楚的人不由俯首詢問。
“沒什麼。”她忽然抬頭露出一種奇異的笑容,“看來事到如今我也隻能說再見了。”
餘東怔忡片刻,兩人對視的目光都有著審視的意味,而藏在目光下的情感卻複雜得令人心酸。仿若兩隻受外界刺激緊緊闔緊外殼的蚌,將最珍視最重要的東西密不透風地藏在了裏麵,他人休想撬開。
“再見。”是他先移開的視線,眯起眼睛一副無比瀟灑的作派。揮揮手轉身離開,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
就這麼再見了嗎?戰場上生死難料,她再見到他的可能性有多少呢?愣愣地望著他線條幹練的背影,她忽然心生一種恐懼,迫切想要阻止男人離去的步伐。
“等等……”
流暢的動作因費叔旖的聲音靜頓住,讓他變成了一抹孤獨地留在布縵上的剪影,似在期待什麼又似在等待什麼。而出聲阻攔的人卻不知自己接下去究竟該說些什麼,隻能窘迫地望著他,神情惶惶地靜待他做出一些反應。
“司徒閑有沒有找過你?”總算想到要說的話。
嘴角悄悄揚起一抹弧度,他回首道:“是他告訴我你在醫院,而且他承認自己親手殺了方興艾。”
“那個瘋子……”說不上來心裏是驚詫多些還是感動多些,或者還有其他別的複雜情感。她怔怔地回憶起那個精神失常者說愛她的話,“其實我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他到底想什麼,他說他再也不回來……原來你們都一樣,都是來告別的。”
她在傷感?她在難過?為司徒閑,又或許是為他?餘東深吸一口氣,盡量控製好語速,緩緩道:“費叔旖,老實說那時候你恨我嗎?或者說現在還恨我嗎?”
“恨?我可沒有權利恨別人,隻有別人憎恨我的分。”她為他的問題而感到些許的困惑,不明白他為何會問這個,她以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對他抱有的想法。
“那麼下次我回來請你共進晚餐,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呃?”略微的詫異過後,理解他意思的人微微覺得不好意思,“如果是約會的話我想我應該很難拒絕。”
“不要搬家,也不要更改聯係電話。”他輕聲笑了,有點意外能看到她小女兒的嬌態。隻是無論彼此心中有多深的糾葛掙紮,目前他們能做到的唯有這些。
費力地撐起上半身,透過玻璃窗,費叔旖果然能望見那個走姿英挺的軍裝背影。好吧,上次沒能看到司徒閑離開,這次總要好好為懷念餘東做些準備吧……如此說服自我的軍火商不知道自己注視的目光所流露出的專注與溫柔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與情人分別的女子。
相信,終會再相見。
因為一起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