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聞一多(2)(1 / 3)

1942年,鄭臨川趕寫畢業論文,向聞一多求資料。聞讓他到司家營住一段時間,到文科研究所查閱資料。鄭以為先生定有秘籍相授,欣然前往。但一連半個月,聞並沒有指導,隻是讓他自己去翻閱。鄭很是著急,於是編了個理由,準備回城。這日午後,聞將自己多年整理的唐朝詩人的資料拿給鄭,讓他去抄,並告知,如果他以後研究唐詩,可以將這些資料送給他。鄭很是感動。聞說:“為什麼不早拿給你,要等到半年後的今天呢?我是有意讓你經過一番困苦探索的過程,使你懂得做學問的艱難。你嫌自己半年來搜集的太少,就該知道老師這些資料是付出多少年的心血吧。要知道,做學問當像你們三湘的’女兒紅‘(一種湘繡),是成年累月用一針一線辛苦織成的,不是像跑江湖的耍戲法忽然變出來的。你能懂得做學問的艱難,才會自己踏實用功,也不至信口批評,隨意否定別人的成績。”

1943年春,季鎮淮撰寫了一篇文章,對古書中常出現的數字“七十二”進行考據,聞一多對此文提出諸多意見,又讓何善周幫忙查找資料,最後自己花五個晝夜重寫此文。文章發表時,聞堅持署三個人的名字,並在附識中說自己隻是“多說了些閑話,當了一次抄胥”。

青年時代,聞一多對魯迅並無太多好感。他在給梁實秋的信中曾提到過“非我輩接近之人物”,第一個就是魯迅。1944年,昆明文藝界舉行紀念魯迅逝世八周年晚會,聞一多也去參加。聞先向魯迅的畫像深鞠一躬,然後說:“現在我向魯迅懺悔:魯迅對,我們錯了!當魯迅受苦受害的時候,我們都還在享福……當時我們如果都有魯迅那種骨頭,哪怕隻有一點,中國也不至於這樣!……時間越久,越覺得魯迅偉大。今天我代表自英美回國的大學教授,至少我個人,向魯迅先生深深地懺悔!”

1944年,傳聞聯大要解聘聞一多等人,且特務已準備刺殺他們。幾個聯大學生很是焦慮,讓王一到聞家去勸說聞一多。一個寂靜夜晚,王一來昆華中學找到聞一多,他在臥室裏,一手拿著饅頭啃,一手在磨石章,笑著說:“這是我的副業——靠小手工業過活。”沉默半天,王說明來意:“我以你的學生的資格,要求你愛護自己一點,因為今天講真理的人太少,我們經不起敬愛的長者的損失。”聞瞪著眼,半天,淚珠濮濮地掉了下來:“這是做人的態度,……我覺得許多青年人太冷了,……人總有心有血,……我不懂政治,可是到今天我們還要考慮到自己安全嗎?我很感激,……可是我還要做人,還有良心……”

“一二一”慘案後,聞一多勸學生複課,許多崇拜他的學生於是對他頗為不滿,甚至謾罵他。某個冬日的上午,王一到聞家拜訪,聞夫人高真生病躺在床上,聞正在刻圖章,彎著腰,摘了眼鏡,歎口氣,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現在我才知道,我們這些人,所怕的不僅是右,還有左,青年人都太性急,恨不得一下子新民主中國就來到——其實,我們知識分子——連我在內,——都是如此的。過去我對所有的青年人都相信,現在才知道青年裏什麼樣的人都有,——不過青年人還是很可愛的。錯誤不要緊,我們誰也沒有政治鬥爭經驗,青年是可愛的,可愛的。不幸作了特務的青年,我們盡可能地爭取他們。”

1946年,學生黃福海向聞一多辭行,聞為他題寫臨別贈言。署名時,聞蓋上自刻的一枚印章“叛徒”,並解釋道:“為什麼叫’叛徒‘呢?因為我要做一個舊世界的叛徒!”

是年春夏的一天,聞一多正趕寫一篇文章,小女兒纏著聞夫人高真吵鬧,聞無法集中精力寫作,一怒之下打了女兒。女兒哭得更厲害了,保姆趙媽心疼孩子,對著聞嘟囔。一時間,聞生氣,女兒哭,妻子勸,趙媽抱怨,亂成一鍋粥。次子聞立雕聞聲過來批評父親道:“你平時天天在外麵講民主,怎麼在家裏動手打人!這叫什麼民主?”麵對兒子的批評,聞一時錯愕。少頃,他嚴肅地對兒子說:“今天是我不對,不該打小妹。我小時候就是受這樣的教育過來的,希望你們以後不要這樣對待你們的孩子!”

聞一多評價自己:“我是幼稚的,但要不是幼稚的話,當時也不會有五四運動了。青年人是幼稚的,重感情的,便是青年人的幼稚病,有時也並不是可恥的,尤其是在一個啟蒙的時期,幼稚是感情的先導,感情一衝動,才能發出力量。所以,有人怕他們矯枉過正,我卻覺得更要矯枉過正,因為矯枉過正才顯得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