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一切這樣不動聲色。

而這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李誌博一邊假意讚歎著魏小虎的手藝,一邊滴溜的兩眼看著綠綺和徐俯。

綠綺和徐俯則是一樣,都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扒拉著碗裏的米飯,隻有魏小虎吃得最香。

然而,發現了綠綺心不在焉的魏小虎,馬上夾起拔絲地瓜放在她碗裏。

“討厭,別夾給我。”綠綺下意識地一皺眉,習慣性地輕輕地抱怨道,“唉,吃你自己的別管我。”

“不行,你必須多吃甜的,補血。”

魏小虎不管她,照樣往她的碗裏夾。綠綺拿筷子去擋,但是沒有魏小虎動作靈活,兩塊粘連在一起的焦黃地瓜到底落在了她的碗裏。

她隻能恨恨地拿著筷子肢解那兩個地瓜泄憤,“沒聽說吃拔絲地瓜還補血的。”

李誌博本來正伸出筷子夾菜,此時連筷子都停在半空中,一臉的目瞪口呆。

“老大,博哥,你們不知道,綠綺食量特小,每回看見她吃飯,我就想我家以前養的老貓都比她能吃。”魏小虎隻當他在笑自己,也不在乎地嗬嗬一笑,“但是啊,她跟那隻老貓一個德行的就是,要你把菜夾到她的碗裏。她都會努力吃光。”說完還伸手在綠綺的頭上寵溺地拍了兩下,“好孩子哦!”

徐俯則是以一種接近微笑的表情看著魏小虎,然後把目光轉向綠綺,淡淡地,慵懶地開口:“是嗎?難怪這麼瘦。”

說完,他保養得精細的手出乎意料地,懶洋洋似的夾起了一塊魚放進了綠綺的碗裏。

“那可要多吃點。”

綠綺抬頭,正看見那高挑的眉峰下灼灼閃躍的眼微眯著,洋溢著濃鬱。一直堵在心裏的那股涼氣順著那聲音升到了嗓子眼,她不禁一個冷顫。

感覺自己像一隻被釘死的蜘蛛一樣惶然蜷縮著,不敢對視他漠然投落的那抹眼神。

魏小虎愣了愣,單純的他隻覺得有些差異,但是卻沒深想,就繼續說笑。

綠綺再沒說話,隻是一口一口吃完了碗裏的拔絲地瓜和米飯,最後吃掉了那塊魚。

如鯁在喉地吃完飯,綠綺忙起身拿起碗盤,道:“你們聊。”

一旁的魏小虎驚得跳了起來,“你做什麼?坐下坐下!”說完,利落地收拾著桌子,“老大、博哥你們等等我,馬上就好。”

“你小子標準的家庭煮夫啊?”李誌博氣得眉心一跳,轉眼望著綠綺冷笑著開口,“你是男朋友還是奴隸啊?”

“你不知道,一開始我認識綠綺的時候,她家裏全是一次性的紙杯,當時我問她,家裏明明有茶具為什麼不用,你猜她怎麼說?她來一句,那不是還得刷!哈哈,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寶貝她這雙手。平常的時候,她都是要戴著手套的。有一次在街上,一輛車橫衝過來,她第一個動作不是抱頭躲車,而是把手背到身後。我氣得罵她,她還氣勢洶洶地跟我說,彈琴的人,手就是命。”魏小虎仍然不覺得氣氛詭異,一邊在洗著碗盤一邊道,“所以博哥你也別笑話我,我這是保護她的命嘛!”

“是嗎……哈……哈……”李誌博幹幹地笑著,卻想起了三年前這女人常常給老大洗手做羹的情景。

這麼想著,李誌博就看見徐俯微涼的眸子噙著一絲極幽深的冷凜,微笑的薄唇一瞬間也有了一種鋒利。

“小虎!”綠綺猛地咬著牙,尖利地用喉嚨最痛的角落喊著。

魏小虎這才轉身,看著麵色各異的他們。

不敢正視那清亮的目光,綠綺將眸子輕輕挪低,睫毛的些微閃動,壓抑的嘴唇微啟,“家裏沒水果了,你去買吧,還有……我想吃市場裏那家的糖炒栗子。”

“好,老大,博哥,我去去就回。”

少了魏小虎,室內氣息便凝固著。

“你怎麼知道我要單獨跟你說話?”

那刻意拖得柔長的口吻,清朗的嗓音,若有若無地又將原本冷結的氣氛染上了淡淡的曖昧。

並不看他,綠綺起身來到了鋼琴前,伸手在鋼琴低下摸索著,半晌,摸出了一包愛喜和一隻打火機。

點上,深吸了一口,綠綺才笑著開口:“那是因為我從小就要看人臉色生活,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他不準你抽煙?”

徐俯也起身來到落地窗旁。

“隻能偷偷抽。”

想著魏小虎以大掃蕩的氣勢,清除了她所有的愛喜時,她的指尖輕輕地彈動,一絲煙灰落到了窗前的文竹花盆中,微微飄起一絲灰色的煙霧。

纖纖細枝葉,片片如翠雲的文竹已經結出了紅色果實,他摘下果子,嘴唇緩慢開啟,露出細碎的白牙,然後很輕很悠緩似的,有一顆牙齒微微用力,那脆薄的果皮便孱弱地崩裂,一聲細響,水紅的液體瞬間溢出,在他的唇瓣上,添了幾許妖嬈的紅。

“咳咳。”太過曖昧的氣氛,讓李誌博僵硬地咳嗽著打破凝固的氣氛,神色半紅半白,遊移不定謹慎地開口:“老大,我出去抽根煙。”

屋裏的兩人似乎都沒有聽見,徐俯眼睛緩緩地一轉,高挑的眉角隱約一揚。

“什麼時候從維也納回來的?”

“半年前。”綠綺抬眼正視著他,微笑有禮地回答,細密的燈光鋪灑於她白皙的麵加上,還有少許跌落在她的睫毛,偶爾一顫,一張臉幾乎就是沒有一絲波動的陶瓷,雖精致,卻無剛才麵對魏小虎的靈動生機。

徐俯靜靜地凝視她良久。

忽然,他輕輕冷笑一聲,“小虎不知道你我的關係吧?”

那瞬間,他幾乎可以完全確定綠綺完美的麵具上有那麼一刹那被動搖了。

“我遇到他是巧合,也不知道他嘴裏經常提到了老大就是你。”微微垂下睫毛,隻注視著手裏的煙,不再看他。末了,她輕聲補上一句語調波瀾不驚的話,“我這個人不喜歡拖泥帶水,一會他回來,我就告訴他好了。”

然而,綠綺聽見自己的骨頭在錚錚作響。心裏無法宣泄的強烈暗流不住地噴湧而出,一把一把的深黑色,將體內好不容易堆積起的溫暖衝碎。

房內死寂異常,徐俯默默地望著她修長指間一線稀疏的火光,而逐漸喪失了生氣,消沉下去。

然後他彬彬有禮地一笑,道:“他不知道也好,反正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了,就像你說的,巧合罷了。”

不記得魏小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不記得徐俯是什麼時候走的。綠綺隻記得她坐在沙發上,魏小虎在她的身邊打著遊戲。

“媽的,老子就不信殺不死你!”

她喝著茶,茶是魏小虎泡的,味道淡淡的並不如何好喝。她一貫喜歡喝黑咖啡,苦澀的味道品嚐得多了就變成甘香,不是因為味道變了而是因為習慣,就像她的人生。然而,他說她的胃不是很好,不能喝這樣刺激性的飲品,所以強製性地改成了清茶,現在坐在這個人的身邊,慢慢地自己也覺得那淡茶味道也不錯。

告訴他吧,告訴他……

告訴他什麼呢?三年前一個陰溝裏的老鼠一般的女人,靠出賣自己的身體來獲得機會?告訴他,她是一個隻靠出賣自己才有今天一切的女人?告訴他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外麵越是漂亮,而在某些地方就更顯得肮髒。

然後呢?他會離開她吧……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從來都留不住。

她的生命就是一個詛咒,從來沒有陽光和溫暖進入,即便是有,亦不過是雷雨中的閃電,轉瞬即逝。

“怎麼了?你今天不練琴嗎?”

沉迷遊戲的魏小虎轉頭看著她,歪著頭表情很奇怪。

“我今天想休息一下。”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著自己,她心裏一震,但很快鎮定下來,露出了安心且溫和的神情,把頭埋進他的脖子,小小地磨蹭著,“偶爾這樣偷懶一下也不錯呢。”

他有些迷惑地看著她,然後笑笑由著她,還抽出手撫摸她的發。但緊接著就是他的慘叫聲:“哎呀,死了死了。媽的,再來,老子一定會通關!”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露出一個類似於微笑的表情,然後抿著嘴,輕輕地哼起了一首優美的曲子。

肖邦,《降D大調前奏曲》。

眼淚,從顫抖的睫毛下一滴一滴地碎在了茶杯中。

清澈仿佛透明似的鋼琴曲。

莫紮特,《C大調第21鋼琴協奏曲》。

杜教授一輩子聽過無數次這首曲子。但這回,他發現自己雙手不受控製地顫抖,呼吸的節奏開始跟隨著琴律。

陽光照射進來,她的周圍被一片金色抹得模糊了,隻餘下鋼琴的音符漂浮在空氣中。而她散神態柔和,沉靜如水,發梢和頸後閃爍著一片碎金般的日光,

如此溫柔,如此渴慕,就像清澈冰涼的海水,一下一下撩撥人的心尖。杜教授被這樣的琴聲攫獲了,沉浸在滿溢她的情感裏,天地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直到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停止,他還閉著眼睛盡情地感受著,喃喃自語似的道:“莫紮特……莫紮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