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已經大汗淋漓的杜教授,才緩緩開口:“綠綺你已經突破了那層關卡,現在你的琴聲是完美無瑕的!”
綠綺隻是抬起頭來衝他一笑,隨即害羞似的垂下頭,額前的亂發掉下來,遮掩了她其餘的表情。
“我打算推薦你參加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你知道這是每個國家隻有一個名額的比賽,對參賽者的要求極為嚴苛……但是,你這樣的琴聲如果埋沒了,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謝謝您教授,我會努力的,我會用我的人生努力的。”
烏黑得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眸子微微抬起,唇輕揚,對他露出細碎的皓齒,狡黠地一笑。
得到了,她在艾爾教授那費盡心思也得不到的,終於即將得到了。
晚上照例在夜總會看場的魏小虎看見綠綺時,大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雙V字領的薄羊毛衫,露出優美的鎖骨和後頸的曲線,柔軟的劉海時不時掃過的額頭。酒吧特有的昏黃流光傾瀉而下,在她露出的肌膚肩上一明一暗閃爍,就像一顆顆閃亮的星星。
“該死的,你怎麼穿成這樣跑到這裏來?!”
魏小虎一下從椅子上蹦下來,一把抓住她就往外走,手腕上超大尺寸的銀白金屬手表隨著他的動作哢啦作響。
綠綺在他懷裏隻是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忘記帶鑰匙了。”
正往外走著,一個麵上塗得五彩斑斕的女人把手挽在了魏小虎的臂腕,吃吃笑道:“小虎哥,你的女朋友啊?”
“滾開!”這樣蓄意製造的曖昧把魏小虎氣得一甩手,轉頭怒斥道。
穿著緊身超短裙腳踩高跟鞋的女人被摔倒一旁,搖晃了一下,麵上依舊笑嘻嘻的毫不在意,目光卻緊緊盯著綠綺。
綠綺也看著她,兩個女人的眼中閃過一股奇異的電流,隨即綠綺彎下眼,極輕地露出一絲淡淡笑容,女人愣了一下便幹脆地轉身離開。
“你聽我說,她是這裏的雞,我跟她……沒什麼……”
一旁的魏小虎卻緊張得連話都說不通順。
靜靜地,她看了好一陣子魏小虎越來越紅的臉。
“你瞧不起她們?”綠綺用的是肯定的口氣,“其實,剛才的她很喜歡你的。”
魏小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間也愣住了。
記得老大說過,在這裏的女人都是濃妝豔抹而世故,但也很愚蠢,以為憑著身體就可以在這爾虞我詐的世界裏獲得榮華富貴。
所以,他本能地厭惡著她們。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綠綺挽著他臂腕的手放開,慢慢地,放開。
“每個女人在出生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她們都是一塊石頭。後來,被命運所支配,有的成為寶石盛放在華麗的錦盒裏,有的依舊是石頭隨波逐流。有的則成為廉價的工藝品,任君采擷。出賣並沒有什麼可恥的,說到底都是命運玩弄下的可憐人罷了。”
昏暗的眸子沉下去,不再笑了,眼神在桔黃的光線裏幾乎是柔和的,神氣有點哀傷。
“我很討厭男人們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評判著哪個女的好,就多看一眼,哪個女人不好,就帶著鄙夷。因為他們不懂身為弱者的女人被命運掌控的無奈。”
“你跟她們不一樣!”魏小虎抓住她,急切的,仿佛要證明些什麼似的說道。
“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能不能賣個好價錢罷了,因為……生活本身就是一場賣春。”她明明離他那麼近,卻又感覺那麼遙遠,感覺上好像被一層層烏黑的雲給隔開,而她的表情也變得那樣飄忽而模糊。
“你還年輕,所以不懂。”
他為她的這番話,先是手足無措,接著迷茫,最後伸出手觸摸著她的臉頰,將她垂落的長發向後攏去,仿佛愛撫,又如同疼愛受傷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做的他,隻是不斷重複著這個溫柔的動作。
也許是他的動作安慰了她,也許是他的神情打動了她,綠綺學著他往日的樣子,大大地彎起唇,露出牙笑道:“傻瓜。”
“我才不傻!”魏小虎深深吸了一口氣,舒展開的眼角,清清爽爽地笑著,“總之你就是不是!”
綠綺從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而今這愛更是讓她有了小小的感動和……無奈。
“傻瓜。”
五彩的霓虹燈下,那對戀人站著。
唇相合,馬上又分開。
她垂下頭去,好似害羞了一般。
三年前的她,好像有病般蒼白著臉,消瘦的頰上方隻看到了一雙很大很長閃著纖長的睫毛的眼睛,一雙饑餓的眼。
三年後的她,圓潤的麵頰上掛著一層薄薄微笑,微微發亮的黑色瞳孔裏,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甜美。
笑得陽光燦爛的男子好像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抬起頭,舔了一下櫻紅的唇,笑著,卻意外的有一種脆弱的感覺。明明是這樣一個冰冷的女人,卻有了那種特殊的脆弱……
他慢慢地轉過了頭,低低地笑了出來。站在他身後的李誌博卻一臉苦相道:“老大,你該不是還對那女人感興趣吧?”
他的眼睛抓住李誌博閃躲的視線,露出了習以為常的冷酷得毫無憐憫心的傲慢目光,嘴角微微一勾,“你有意見?”
紅色的頭畏懼地垂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這樣的人永遠不知道遇到一個好玩具有多難得。
頂級的女人,頂級的跑車,無數的金錢……可是,擺脫不掉的,附骨蛆一般的無聊感。
他好心情地笑著,這次的她會不會掙紮呢?
轉身走進電梯,電梯外是夜色和星光,永遠不熄的霓虹。
魏小虎正在輕手輕腳地做著早餐,綠綺還沒有起來,然而一陣悠揚的鈴聲打亂了安靜的氣氛,茶幾上的電話鈴旁若無人地響起。
一邊漫不經心和電話那邊的人說著話,一邊看著鍋裏的粥,“喂?”
“請找一下柳綠綺。”
男人的聲音,優雅而沉穩,讓魏小虎非常不爽,於是故意在聽筒前大喊:“電話,親愛的!”
半晌,綠綺才迷迷糊糊地從樓上的臥室走下來,身上隻穿著他的T恤,下擺長到大腿,性感得就像電影明星。
偷笑著,魏小虎開始在廚房和餐桌邊來來回回地忙碌。等他把熬好的粥放在餐桌上時,發現綠綺已經講完了電話,正坐在鋼琴前發呆。
陽光從落地窗照射進來,她的眼睛卻黑得看不見一絲光彩,就仿佛房間裏的大部分深深淺淺的黑色裝飾。
魏小虎叫了她,她才恍惚地坐到餐桌前,拿起旁邊的牛奶,看也不看地就往杯子裏倒。
“嘿!牛奶!牛奶!”魏小虎大喊道,見到眼前的人毫無反應,隻能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牛奶。
錫紙盒中的牛奶已經流光了,乳白色的液體灑滿了一桌,而綠綺還是一臉恍惚的樣子。
“怎麼了?”
“沒什麼。”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緒,“這粥真好喝!”
魏小虎馬上就得意揚揚地忘掉了剛才不愉快的插曲,隻當她還沒有清醒。
“真的嗎?那就再來一碗!”
因為是休息日,飯後魏小虎開始打掃房間,把被褥放在陽光下曬一曬。一切動作都仿佛某種貓科動物般悄無聲息。
難得的是,每天平均練琴五小時的綠綺,並沒有在鋼琴前,而是坐到沙發上看著電視。
與其說看電視,不如說啃食著自己右手的食指對著電視發呆,然而魏小虎並沒有發現綠綺的異常,因為他發現了新的東西。
“你看你看,你小學還有高中時的學生照耶!”他興奮地拿著照片擠到綠綺身邊,指著照片道,“那時的你比現在還瘦,不過真是可愛。”
綠綺轉頭,看著照片中穿著校服紮著馬尾辮的自己,黑色的眼,過於慘白的麵色,極濃的黑與極飄的白混合在一起,讓她厭惡似的皺起了眉。
“這些東西找出來幹什麼?”
“真的很可愛呢,說起來你那時十七八歲吧?是什麼樣的呢?”
“為什麼想要知道?挺普通的。”
“我想知道……”他躺在了她的膝蓋上,有點賴皮地開口,淺黑的布藝沙發在他的重壓下發出哦嚓嚓響聲。
“過去的我……”愣了一下,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我母親有病,所以我被寄養在親戚家裏。”
指間夾的往日的照片,依舊冷靜語調,仿佛說的人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彈琴不能在冬天把手放在冰涼得刺骨的水裏做家務,夏天也不能花五六個小時來洗滿滿幾盆的衣物,所以,我這樣的孩子是很不受歡迎的,偶爾挨餓也是很正常的。”冷冷地說著的時候他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在那刹那她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冰多冷……而那股暖意從顫抖的指尖傳過來的時候,她也知道了這就是生命的暖意……沒有了他的生命是不是就是意味著沒有了這種溫暖呢?
“記得有一次我端著滾燙的粥,他們的孩子故意把我絆倒,一碗粥都撒在了我的手上。很痛,真的很痛,所以我一直哭,而我的阿姨隻是看著,冷笑著說,哭什麼哭,不就是一隻手嗎?最後還是鄰居領我上了醫院,而他們連醫藥費都不肯付。”